这是一个探讨生命价值平等的故事,是个真实的故事,据说也是个看哭了许多人的故事。
文章结尾处我写道:
不管是欠别人,还是欠自己,你曾欠下过多少个“对不起”?
时间无情第一,它才不在乎你是否还是一个孩子,你只要稍一耽搁、稍一犹豫,它立马帮你决定故事的结局。
它会把你欠下的对不起,变得还不起。
又会把很多对不起,变成来不及。
文章收录进新书,付印后的第一本样书里,我折了角,托人邮寄给了你。
四天后,我不顾出版社所有人的反对,飞去了大陆最南端。
正是新书上市的关键节点,编辑们不满我临阵脱队放鸽子。
我告诉他们,我必须去见一个人,方能心安。
若无此人相助,我或许要再沉寂许多年后才能浮出水面成为一个“作家”。如果不让我去见他一次,那当不当这个“作家”也没什么意思。
他们问我是谁,我没说你的名字。
我只说,是个失而复得的朋友,一个有今生没来世的兄弟。
……他在海滨的长木桌上摆满了烈酒,等着和我一起,把那些làng费掉的时光补齐。
(五)
轰隆隆的涛声。
海风拂面,làng花舔着脚面。
漆黑的海岸线上一道金边。
天快亮了,酒喝gān了,话却说不完。
我说:希有,你的婚礼必须是我主持,你打算哪天盛大举行?
他摇摇头:兄弟,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所谓的盛大婚礼只能是我的一个奢望,不会实现的。
他笑着说:或许,在结婚这件事情上,我的运气早已经预支光了。
希有的故事,远比你我想象的要曲折。
没人知道希有结过婚,两次。
两次婚姻,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
都是江湖救急。
第一次结婚是在北京朝阳区,为了一条命。
一个女人在MSN(即时消息软件)上给他留言:希有,我走投无路了,你帮帮我。
是他年轻时jiāo好的一个女同学,为数不多知道他秘密的人。
她的男友不久前因车祸辞世,悲恸中刚缓过来,发觉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女同学身体羸弱,且有流产史。医生说:如果打掉这个孩子,你再度怀孕的概率为零。
她当然想留下这个孩子,大龄单身职业女性,未婚夫的离去已带走所有的爱情,她甘心为他守一辈子,不想再去遇到其他人了。
有一份温饱体面的工作,再平安抚育一个孩子长大,已是生平最大的奢望。
但身处传媒行业的风口làng尖,单位规定,未婚孕子必须无条件辞退离职。
体制内的许多规定是没有温度的,要么打掉孩子,要么抓紧时间找人结婚,才能名正言顺地办理准生证。
她找了整整一个月,没找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肚子已然隆起,再宽松的衣衫也遮掩不住。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找到希有。
她说:希有,念在当年大家朋友一场……
希有说:你别说了,我答应,咱们明天就去登记。
民政局门前,她塞给他一张卡。
“这是我能拿出的所有的钱,希有你收下。”
她是孕妇,他不能和她动气,卡坚决地被塞了回去。
他指着她的肚子说:你醒醒,这钱我一定用不着,但孩子一定用得着!
她抱着他哭:希有,你为什么这么仗义……我该怎么报答你?我来生当牛做马……
希有说:你莫哭,别动了胎气。
他说:当我是朋友,就别说什么报答。
结婚证很容易就领到了。她说,希有你放心,一个月后咱们就办离婚手续。
他搀起她的胳膊:别傻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怎么搞得定,算我求求你,让我照顾照顾你行吗?
希有当然没搬到她家和她同居,但那几个月他变身保姆,给她送饭、帮她打扫、和她一起胎教。
她的身子越来越臃肿,肚子出奇地大,弯不下腰,洗澡换衣服越来越不方便,越来越依仗希有帮忙。
她问:希有,你为什么总是闭着眼睛帮我穿衣服,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她说:我懂了,谢谢你希有,谢谢你对我的尊重。
孩子生在小西天附近的一家妇产科医院,落草那一日,产房外只等了希有一人。
戴着墨镜的希有,戴着口罩的希有,冒着被偷拍的风险来陪产的希有。护士喊:母子平安,恭喜你啊,是个男孩!
新生儿的第一泡屎把希有吓了一跳:怎么是绿色的?
护士笑,真是个新爸爸,都是绿色的。
他抱着孩子去看她,被她攥紧了手,眼泪湿了枕巾。她哽咽:连累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这份情谊叫我怎么还?
他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需要还吗?
他说:当年知道我的取向后,你依旧善待了我那么久,你忘记了吗?当其他人躲怪物一样疏远我的时候,你是怎样安慰我的,你忘记了吗?
襁褓中的孩子在沉睡,他看看孩子,再看看她。
他说:刚生完孩子就离婚,会影响你在单位的工作,将来也不好和孩子解释,能不能等等再说?
希有,她闭着眼睛喊他的名字,眼泪安静地流淌,希有……
他替她擦眼泪,哄她:没关系的,别担心我,我搞得定的,没关系的。
整整四年后才离婚。
民政局的人很惊讶,道:你们是我见过的离婚离得最没有压力的一对夫妻,既然感情这么融洽,要不要三思而后行。
桌子底下,她捉住希有的手。
她轻轻摇头,说:不必了,他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六)
希有的第一次婚姻帮了一个孩子和一个单亲妈妈,没有婚礼仪式。他的第二段婚姻依旧没有婚礼仪式,这次帮的是两个家庭。
那时他已是三十几岁的大龄未婚男人了,父母的叹息像锋利的碎玻璃片,在脊梁上深深浅浅地划。
父母是再普通不过的职员,熟人社会里老实本分了一辈子,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优秀的儿子为何始终单身。
出柜吗?去和父母坦白吗?不可能的,他们会疯,会被亲戚朋友的各种目光压死。
一直单身拖延下去吗?也不可能的,他是独子,常规伦理中,结婚成家让老人安心是他的义务和责任。
唯一拖延的方法就是借口工作繁忙,少回家。
他的工作半径陡然变大,经常差旅至国外,一去就是几个月。
异国的午夜独坐,他想他们,却不敢多打电话。
酗酒的习惯或许就是那个时期养成的吧。
不工作的日子里,他像株盆栽植物一样长在了酒店大堂,一杯接一杯的白兰地,一次又一次刷卡。
那是东南亚一个贫瘠的小国,酒却卖得出奇地贵,一个外国同事陪他饮酒,越喝,他的表情越落寞。
那个皮肤黝黑的外国女同事问他:你是遇到了多么大的困境,怎么这么不开心?
她说:你身体健康,你喝得起这么贵的酒,在你的国家被人仰视——有什么事情值得你愁眉苦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