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头_大冰【完结】(31)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阿泰识货,阿明留在了38号酒吧,一待就是数年。有时我路过北门坡,阿明的歌声流淌过耳朵,夹杂在其他酒吧劲爆的H曲声中,安静又独特。

  阿明每天午夜一点下班,下班后他会来大冰的小屋小坐,我递给他酒,他就安静地喝,我递给他吉他,他就缓缓地唱歌。

  几年间,他每天都来,话不多,一般坐上半个小时左右,而后礼貌地告辞,踩着月色离去。

  阿明花10块钱买了一只小土狗,取名飞鸿,他吃什么飞鸿就吃什么。飞鸿极通人性,长大后天天跟在他身旁,半夜他推门进小屋前,飞鸿会先进来,轻车熟路地跳到座位上,蜷着身子缩着尾巴。

  阿明性格闷,朋友不多,他极爱飞鸿,把它当兄弟和朋友。飞鸿和阿明一样闷,一副高冷范儿,但很护主。丽江午夜酒疯子蛮多,阿明常走夜路,有几次被人找碴儿找事,飞鸿冲上去张嘴就啃,骂阿明的,它啃脚脖子,敢动手的,它飞身照着喉咙下嘴,几次差点儿搞出人命。

  狗如其名,整条街的狗没敢惹它的,风闻它身手的人们也都不敢惹它,它几乎成了阿明的护法,24小时跟着他。

  一人一狗,一前一后走在古城,渐成一景。

  有一天半夜,我问阿明,如果你将来离开丽江了,飞鸿打算送给谁养?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我去哪儿就带它去哪儿……将来去北京也会带着它。

  我说:阿明的志向不小啊,将来去北京打算gān吗?还是唱歌吗?

  他说:是啊,要唱就唱出个名堂来。

  我说:有志气,加油加油,早日出大名挣大钱当大师。

  阿明笑,说:我哪儿有那种命……能靠唱歌养活自己,能唱上一辈子歌,就很知足了。

  我问:这是你的人生理想吗?

  他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心里一动,忍不住再度讲起了那个故事:

  很多年前,我有几个音乐人朋友曾背着吉他、手鼓、冬不拉,一路唱游,深入西北腹地采风,路遇一老妪,歌喉吓人地漂亮,秒杀各种中国好声音。

  他们贪恋天籁,在土砖房子里借宿一晚,老妪烧土豆给他们吃,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连电灯也没有,大家围着柴火一首接一首地欢歌。老妪寡言,除了烧土豆就是唱歌给他们听,间隙,抚摸着他们的乐器不语,手是抖的。

  老人独居,荒野上唱了一辈子的歌,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听众,一整个晚上,激动得无所适从。

  次日午后,他们辞行,没走多远,背后追来满脸通红的老妪。

  她孩子一样嗫嚅半晌,问:你们这些唱歌的人,都是靠什么活着的?

  ……

  我第一百次问出那个问题。

  我问阿明:若当时当地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回答老人的那个问题?

  阿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大冰的小屋安安静静,满地空酒瓶,飞鸿在睡觉,肚皮一起一伏,客人都走了,只剩我和阿明。

  阿明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给我讲述了另一个故事。

  这是个未完待续的故事,里面有金三角的连绵雨水,孟定的香蕉园,新千年的建筑工地……

  故事里有穷困窘迫、颠沛流离、渺茫的希望、忽晴忽雨的前路,还有一把红棉吉他和一个很想唱歌的孩子。

  这个孩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想一辈子唱歌,同时靠唱歌养活自己。

  他是否能达成愿望,还是一个未知数。

  那天晚上,阿明讲完他的故事后,也留给我一个问题。

  他的问题把我问难受了。

  他腼腆地问我:

  冰哥,你觉得,像我这种唱歌的穷孩子,到底应该靠什么活着呢?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酒斟满。

  弦调好。

  阿明,天色尚早,再唱首歌吧。

  听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时光荏苒,眨眼带走许多年。

  有人说:小屋是丽江的一面旗,不能倒。

  当然不能倒。于我而言,它哪里仅是间小火塘,它是一个修行的道场,是我族人的国度,哪怕有一天我穷困潦倒捉襟见肘了,捐jīng卖血我也要保住这间小木头房子。

  给你讲一个最遥远的理由。

  你曾历经过多少次别离?

  上一次别离是在何年何月?谁先转的身?

  离去的人是否曾回眸,是否曾最后一次深深地看看你?

  说实话,你还在想他吗?

  古人说: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古人说: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古人还说:无言独上西楼……

  古人说的不是西楼,说的是离愁。

  情不深不生娑婆,愁不浓不上西楼。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每个人的每一世总要历经几回锥心断肠的别离。每个人都有一座西楼。

  我曾目睹过一场特殊的别离。

  也曾路过一座特殊的西楼。

  (一)

  不要一提丽江就说艳遇。

  那时的丽江地,还不是艳遇之都。

  过了大石桥,走到小石桥,再往前走,一盏路灯都没有。三角梅香透了半条街,老时光零零星星地堰塞在墙壁夹角处,再轻的脚步声也听得见。

  流làng狗蜷缩在屋檐下舔爪子,虎皮大猫撵耗子,嗖嗖跑在青石板路上画“之”字……远远的是一晃一晃的手电筒光圈,那是零星的游人在慢慢踱步。

  整条五一街安安静静的,一家铺面都没有,一直安静到尽头的文明村。

  我和路平都爱这份宁静,分别在这条路的尽头开了小火塘。

  火塘是一种特殊的小酒吧,没有什么卡座,也没舞台,大家安安静静围坐在炭火旁,温热的青梅酒传来传去,沉甸甸的陶土碗。

  木吉他也传来传去,轻轻淡淡地,弹的都是民谣,唱的都是原创。

  寻常的游客是不会刻意寻到这里的,故而来的都是偶尔路过这条小巷的散客。他们行至巷子口,觅音而来,轻轻推开吱吱嘎嘎的老木头门,安安静静地坐下,安安静静地喝酒听歌。

  那时候没有陌陌和微信,没人低头不停玩手机。

  那时候四方街的酒吧流行一个泡妞的四不原则: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不要脸。

  火塘小酒吧也有个待客四不原则:不问职业,不问姓名,唱歌不聊天,聊天不唱歌。这里不是四方街酒吧街,没人进门就开人头马,大部分客人是一碗青梅酒坐半个晚上,或者一瓶澜沧江矮pào坐一个通宵,他们消费能力普遍不qiáng,我们却都喜欢这样的客人。

  他们肯认真地听歌。

  路平的小火塘叫D调,青石砖门楣。

  我的,叫大冰的小屋,huáng泥砖墙壁。

  小屋里发生的故事,三本书也写不完。

  游牧民谣在这里诞生,26任守店义工在这里转折了自己的人生。

  数不清的散人和歌者在这里勒马驻足,李志在这里发过呆,张佺在这里拨过口弦,李智和吴俊德在这里弹起过冬不拉,万晓利在这里醉酒弹琴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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