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头_大冰【完结】(6)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我路过了许多的城市和村庄,吃过许多漂亮女孩子煮的面,每一个姑娘都比你胸大、比你腿长,可没有一个能煮出你那样的面来,又烫又香的西红柿jī蛋面,烫得人眼泪噼里啪啦往碗里掉。

  真想再吃一次哦。

  今宵除夕,再过几个小时就能收到你的新年短信了,此时我在云南丽江,有酒有琴有满屋子的江湖老友。你呢?杂草一样的你,现在摇曳在何方?

  好好的哦。

  乖,摸摸头。

  大冰

  除夕夜于丽江

  我有一碗酒,可以慰风尘

  我写这篇文章并未征得老兵的同意,我也做好了被他扔下河的准备。

  无他,在这个不懂得反思的时代,有些故事应该被后人知晓。

  不奢望铭记,知晓即可。

  有庙堂正史,亦应有民间修史,何为史?末学浅见,五个字:真实的故事。

  是对是错,是正是反,百年后世人自有分晓,但无论如何,请别让它湮没,那些鲜活和真实的细节,有权利被人知晓。

  写就写了。

  我等着老兵来把我扔下河。

  我有一碗酒,可以慰风尘。

  我还有一个比烈酒还烈的故事。

  今天盛满,端给你喝。

  (一)

  老兵打架,爱用灭火器。

  油锤灌顶的招式他是不使的,灭火器十几斤重,几类李元霸的大锤,砸到肩膀上必须是粉碎性骨折,砸到脑袋上指定出人命。

  老兵不是马加爵,他不抡,只喷。

  臭鼬厉害吧,没gān粉灭火器厉害,拇指轻轻一扣压,砰的一声,白龙张牙舞爪地奔腾而出,对手立马被扑成了一个雪人,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

  老兵喷完一下后,倒退两步扎好马步,等着对方咳嗽,对方只要一咳嗽,立马又是一通喷,对着脸喷,粉尘瞬间堰塞住舌头,呛得人满地打滚儿。

  挨喷的人连呕带吐,连告饶的工夫都没有,白色的口水拖得有半尺长,咯吱咯吱地牙碜。

  老兵一边喷一边斩钉截铁地喊:让你再借酒装疯,爆你的jú!

  gān粉弥漫了半条街,烽烟滚滚,他威风凛凛立在其中,中国版的“终结者”。我站在一旁暗暗称奇,爆jú居然爆到脸上来了。

  老兵是开火塘卖烧烤的,专注消夜整十年,专做酒鬼生意。

  店名“老兵烧烤”,一度被《孤独星球》杂志列为环球旅行之中国云南丽江站最值得体验的十个地点之一。

  他们家的炭烤jī翅、锡纸培根白菜名气很大,但大不过他们家的青梅酒、玛卡酒和樱桃酒。半人多高的大酒瓮有十几个,最香莫过酒气,封盖一开,酒气顶得人一跟头一跟头的,顶得人舌头发酸、口内生津。

  管你是不是好酒,都忍不住想来点儿尝尝。

  他们家没酒杯,一水儿的大号军用搪瓷缸子,二两酒倒进去不过是个缸子底儿,根本不好意思端起来和人碰杯,于是大部分客人站着进来,打着醉拳出去,小部分客人空着肚子进来,空着肚子回去。

  没办法,夜风一chuī,酒意作祟,一手撑墙一手攥拳,腰自觉地一弯,嘴自觉地瞄准脚下的水沟,喉咙里像有只小手自己在拧开关,满肚子的烧烤连汤带水地倾泻而出,不倒空了不算完。

  酒是话媒人。

  每晚来消费的客人大多已在酒吧喝过一两场,大多大着舌头而来,坐到火塘里被热烘烘的炭火一烤,酒意上头上脸,再木讷的人也难免话多。

  烧烤店的午夜浮世绘有意思得很,四处嗡嗡一片,有人bī账,有人借钱,有人打酒官司,卡着对方的脖颈子灌酒,有人秀真诚,攥紧别人的手掏心窝子,有人觍着脸聊姑娘,仗着酒意觉得自己英俊非凡,有人不停地拍马屁,对方随便说一句冷笑话也哈哈大笑,夸张地龇出十二颗门牙,颗颗都泛着谄媚的光。

  话多了,是非自然也多。

  夜店、酒鬼、炭火熊熊,难免起摩擦。争端日日有,由面子问题引发的占三成,一言不合丢酒瓶子是小事,闹得凶的直接肉搏混战,酒jīng上脑,下手没轻重,常有人被揍晕在桌子底下。

  人真奇怪,在自己的城市谨小慎微,来到古城后各种天性解放,喝大了个个觉得自己是武林高手,人越多越爱抖威风。想想也可怜,几十岁的人了,抖的哪里是威风,找存在感而已。

  很多架哪里是为了自己打的,大多是打给别人看的。

  寻常推推搡搡的小架,老兵是不理会的,你吵你的,他忙他的。

  他操着大铁铲子伺候炭火,间或端起温在炭火旁的白酒遥敬一下相熟的客人,只当那些起小摩擦的人是群在过家家吵架架的小孩子。

  一般的中度摩擦,他也不怎么理会,自有老板娘拉措出马。

  拉措是泸沽湖畔长大的摩梭女子,模样比杨二车娜姆漂亮,性格比杨二车娜姆还要锋锐,嗓门又高又亮,力气也大,一个人可以拎着两个煤气罐健步如飞。拉措像个楔子,硬生生地往拳来腿往的人堆里扎,她两臂一振,白鹤亮翅,两旁的大老爷们一踉跄。拉措的手指头敢指到人的鼻子上,她劈头盖脸地骂:你们都是多大的人啦!吃饭就好好吃,打什么架!你妈妈教你吃饭的时候打架吗?!她挑着细长的丹凤眼挨个儿人地瞪着看,成人之间的斗殴被她一句话骂成了小朋友间的胡打乱闹。

  拉措一发威,酒鬼变乌guī,没几个人敢再造次,大都讪讪地转身坐下,偶尔有两个抹不开面子的人刹不住车,嘴里骂骂咧咧,音量却并不敢放大。

  金波、狂药、般若汤,古人称酒为狂药是有道理的,醉酒的人大多易狂。

  伦理道德是群体中建筑起来的,环境条件不同,尺度和底线不同。人性是需要约束的,而酒是解开这种约束的钥匙之一。

  午夜的烧烤店酒气四溢,“钥匙”晃dàng在每一只酒杯里,故而道德尺度的弹性尤为明显。

  一把钥匙开一层锁,一杯酒火上浇油增三分狂意。

  有一些人狂得蛮天真,醺醺然间,把自己的社会属性和重要性无限放大,总以为自己的能量可以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穿越大半个中国辐she到滇西北,故而不畏惧和旁人的摩擦升级。他们大着舌头,各种好勇斗狠,各种六亲不认,开了碴口的啤酒瓶子乱挥瞎舞,谁拦都不好使。

  这种时候,就轮到老兵出场了。

  电线杆子上的“老军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火塘烧烤店里的老兵专治各种不服、各种混不吝1。

  他噘着嘴踱过去,钳子一样的大手专擒人手腕,擒住了就往门外扔,不管挣扎得多厉害,手腕一被锁,皆难逃老兵的毒手。也没见老兵身手有多敏捷,但对方的拳头就是落不到他身上,他腰微微一晃,不论是掏心拳还是撩yīn脚全都擦身而过。

  部分被扔出门的人大马趴摔在青石板上,贴得和烙饼一样,哎哟哎哟哼唧半天,才一节一节地撑起身体,旁边早蹲下了拿着计算器的烧烤店小弟,笑眯眯地说:结了账再走吧,赖账不好。

  又说:您还有东西没吃完,要不要打包?làng费食物不好……

  还有一部分人士越挫越勇,爬起来又往门里冲……然后再度拥抱大地,屁股上清清楚楚烙着一个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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