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忙着沏茶倒水、寒暄叙旧,嘱咐那个小哥哥去照顾豆儿,小哥哥很听话地给豆儿洗了澡,然后包好浴巾抱到了沙发上,他很喜欢豆儿,搂着豆儿哄她睡觉,哄着哄着,自己也睡着了。
大人们不舍得叫醒他们,他们脸贴着脸,睡得太香了,美好得像一幅画。
那个九岁的男孩不会知道,二十四年后,身旁的这只小姑娘会成为他的妻子,陪他làng迹天涯。
我的师弟不是人
我蛮纳闷儿,我说:它是狗耶……它是狗它怎么能皈依?
大和尚反问我:它是条小生命不?
我说:嗯呢。
他继续问我:那你是条小生命不?
我说:……我我我不明白您是几个意思?
他哈哈大笑着说:对喽,你也是条小生命,我也是条小生命,它也是条小生命,OK,回答完毕,自己悟去吧。
世人都推崇仁爱和善良,
可生命价值若不平等,再善良、再仁爱,也是有差别的爱,也是不停权衡中的善良。物质世界愈发达,分别心愈盛,人心愈七窍玲珑,“平视”二字愈难。
平视越稀缺,真正的人文关怀也就越匮乏。
这是个缺乏平视的时代,人们嘴上说人人平等,现实生活中,却总禁不住屡生分别心:按照名望高低、财富多寡、资源配置权的优劣、社会属性之qiáng弱……对自己的同类远近亲疏,仰视或俯视。
哎哟,我说这事儿不太对啊,哈。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请自由选择视角去解读:俯视、仰视、斜视、漠视、无视……或者平视。
(一)
据说全世界有7.9亿佛教徒。
我是其中之一。
我皈依的是禅宗临济,在家修行,算是个居士,但旧习难改修得不好,热爱冰啤酒和软妹子,又屡造口业,杀、盗、yín、妄、酒五戒只勉qiáng持了两戒。
我皈依得早,底下一堆师弟,他们习惯喊我“大师兄”,喊猴儿似的。大家金刚兄弟一场,几世种来的福田,故而也乐得和他们开玩笑。
有时候,在街上遇见了,他们冲我打哈哈:大师兄gān吗去啊?
我回一句:妖怪被师父抓走了,我捞人去。
他们喊:带金箍棒了没?
我说:带你妹。
说完了一回头,师父站在屋檐下背着手冲我乐。
师父说,管管你那嘴吧,唉……你师弟比你qiáng多了。
大和尚宝相庄严,颇有威仪,我蛮怕他的,但用余光扫一眼那帮逗bī师弟,对他这话着实不服气,我梗着脖子打问讯:您指的是我哪个师弟?
师父瞪我一眼,说:昌宝。
我说:好吧师父你赢了,你非要拿昌宝来举例子吗?还能不能一起玩耍了……
昌宝是我师弟,是条哈士奇。
墨分浓淡五色,人分上下九流,猫猫狗狗却只有两种分法,不是家猫就是野猫,不是宠物狗就是流làng狗。
昌宝例外,它既不是宠物狗也不是流làng狗,是条正儿八经的佛门居士狗。
昌宝半岁的时候来的丽江,我不清楚它的出身,是被捡来的还是被人当礼物送来的,或者是从忠义市场狗肉摊位前被刀下救命的,总而言之,它的身世是个谜。知情的只有大和尚,他懒得说,我们也就不太好问。
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正在做皈依仪式。师父披着袈裟、立着念皈依文,它夹着尾巴趴卧在跪垫上,小佛堂里烛火摇曳,隔着袅袅烟气,准提菩萨笑意慈悲。师父一本正经地念着: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今对佛前求忏悔……
我这叫一个纳闷儿,心说,您老人家折腾这么半天,它也未必听得懂啊……
昌宝那时候小,檀香的烟气飘过它的大鼻头,它“呲、呲”地打喷嚏,听起来好像在一问一答一样。
我蛮纳闷儿,找师父释惑答疑。我说:它是狗耶……
大和尚笑笑地看着我说:它不是狗它是什么?是张桌子吗?
我说:它是狗它怎么能皈依?
大和尚反问我:它是条小生命不?
我说:嗯呢。
他继续问我:那你是条小生命不?
我说:……我我我不明白您是几个意思?
他哈哈大笑着说:对喽,你也是条小生命,我也是条小生命,它也是条小生命,OK,回答完毕,自己悟去吧。
大和尚老让我自己悟,我悟来悟去悟不出个六,于是跑去问昌宝。
知道问它也白搭,但事情搞不明白的话我别扭,我拿个棍儿戳戳它,问它:喂,傻狗,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它以为我在跟他玩儿,立马肚皮朝天仰躺着,露着大花生一样的小jījī,它还摇尾巴,还伸嘴啃棍子头儿,啃得口水滴滴答答。
我说:你可真是条傻狗,不过你长得挺好玩儿的。
师父在花架下喝茶,他隔着半个院子喊:别“傻狗傻狗”地喊,如果别人喊你“傻冰”你愿意吗?这是你师弟,以后喊师弟,昌宝师弟!
不得不承认昌宝师弟的皮相还是不错的,一表狗才,比古城其他哈士奇漂亮多了。它眉毛浓得很,舌头长得很,耳朵支棱得很,毛色黑加白,又厚又亮,像整块的开司米一样。
像一大坨会跑的奥利奥一样。
(二)
我和昌宝师弟一起过大年,在大和尚师父的院子里。
那年除夕,师父喊我去包饺子,我蛮积极地刮了胡子、剪了指甲,还穿了一件颇似僧服的老棉袄。师父一看见我就乐了,他逗我说:真有心现僧相,就剃头出家得了。
我告饶:师父,我疲赖,红尘里驴打滚,业障太深,杀、盗、yín、妄、酒五戒都持不稳当,怎么有资格出家呢?
大和尚笑笑,边包饺子边讲了个三车和尚的故事:
玄奘法师(唐僧)西天取经归来后,欲度一位官二代世家子入沙门,此君打死不从,比孙悟空难搞多了。于是玄奘从皇帝处讨得一纸诏书当紧箍咒,敕命其出家。他如二师兄上身,各种耍赖皮,非要带一车酒、一车肉、一车美女招摇过市进庙门,众人哗然,玄奘欣许。
未曾想,行至山门前,蓦然一声钟鸣,唤起累世劫的阿赖耶识,前尘往事如云烟般汇聚到他的眼前,机缘既到,人一下子就醒了,他遣退随从、敛起傲娇,把出家当回家,自此躬身潜心,一心向佛。
此君是唐代名将尉迟恭的亲侄子,名尉迟洪道,法号窥基,人称慈恩法师,又名三车和尚,后来成为大成佛教唯识宗的开山祖师。
师父说:众生皆有佛性,佛法嘛,一条寻求智慧的道路而已,没有门槛,机缘到了就好。
我说:懂了师父,我作个偈子吧。
遂口占一绝:
此身本是岭上松,自来峭壁崖畔生,
八风催起一身刺,惯餐霜雪立寒冬,
成住坏空懒得管,有漏无漏我不争,
偶有朝露三两枚,任它遁化皮相中,
风chuī树动根不动,福慧资粮穿堂风,
罡风焚风不周风,chuī过又是一场空,
我今默摈娑婆境,不悲不喜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