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不都如此吗?比如中国的舆论环境,在没有互联网的时候,各个部门都希望“一边倒”地叫好,连5%的反对都不行。进入新媒体时代,国家领导也好,部领导也好,恐怕也都越来越明白,任何政策出台,无论多么正确,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太正常了。除了人民币和大熊猫,没有什么能让全中国人民一致点赞。
我记得1998年朱镕基总理来中央电视台,有一句话让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说:“总有人谈论正面报道和负面报道的比例,多少合适啊?99%正面报道,负面报道1%?依我看,51%正面报道,‘控股’就行了,要有信心。”
“道可道,非常道”太神秘了,“道可,道非,常道”就接地气得多。
每年各省市搞部门老百姓满意度排行的时候,排名靠前的都是跟老百姓没什么关系的部门,但凡跟老百姓关系紧密的,排名一般都靠后,因为他们天天跟你打jiāo道,摆得平摆不平,眼睛都盯着你。住建部恐怕就是如此。想想“道可,道非,常道”,心态就平衡了。
皆美即不美,无私为大私
《道德经》第二章开篇两句,也挺有趣。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什么意思?按传统的翻译,就是当天下都知道什么是美的时候,也就都知道了什么是丑;都知道什么是善的时候,也就都知道了什么是不善。
不过,换个角度解释呢?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当天下都知道什么是美,并以之为cháo流的时候,它有可能变成一种丑。对于女同胞来说更是如此了,满大街都穿红裙子的时候,你再穿红裙子,会觉得很难堪。别说满大街了,就是单位里有另一个人跟你穿了同样的衣服,撞衫,都让你很难受。同理,当天下都以某种行为作为善的标本,模仿和雷同之下,不善就出现了。
第七章里的一句,“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我给翻译成“无私为大私”。这句话对我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我曾用很长的时间去琢磨,人性中的“私”和社会要求的“公”该如何结合?对执政党,对一个社会的运行,对一种哲学文化的意愿,这都是大课题。如果不能面对并准确地回答,政策的制定一定是扭曲的,对吗?
四十岁以上的人可能会有记忆,改革开放之前,“私”是要坚决打倒的。我家缝纫机上的罩布,有我妈自己绣的“大公无私”四个字和一幅风景画。那时讲的是“狠斗私字一闪念”“斗私批修”,只要是私,死路一条。
但问题是,人性中天然有自私的一面,中国有句古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到一个国家的元首,中到一个部门的部长,小到一个单位的负责人,都希望人们呈现出“公”的那一面,但你如果不能面对人性中“私”的这一面,“公”就要全泡汤了。
在荒唐岁月里,以为人性中的“私”是可以被斗掉的,结果经济几乎走向崩溃的边缘。天天qiáng调“国家都是你的”,最后发现根本不是,我什么都没得到,要吃大锅饭,要去公社食堂。这就是对人性的了解不够。
因此这几年我一直在倡导,所有决策的出台,必须要建立在对人性更透彻的了解上,顺应它,引领它,才能更好。
思考这一切的同时,我在《道德经》里发现了这句话,“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让三十岁的我豁然开朗。原来古人也懂得做思想工作,而且做得这么有说服力。任何圣人,都不鼓励人一心只为自己,而是鼓励你为他人、胸怀天下,但他引导你的方式是“无私为大私”—真正无私的时候,得到反而是最多的。
前文做了铺垫,“天地之所以能够长且久者,是因为不自生,故能长生。”天地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滋润万物,让万物一年四季生长轮回,最后成就的是自己的长久,天长地久。从这里自然地推导出结论,无私为大私。
这句话带给我的豁然开朗,不仅仅是个人心理层面的,更是哲学与文化层面的。平时参与一些公益活动,经常有人对我说:“感谢你的无私奉献。”我说:“不,你理解错了,我做公益活动,其实拥有巨大的回报,尽管不是物质的。”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从事公益事业,往往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获得内心的平静。这种平静对于中年人是奢侈品,所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对我影响很大的一个政治人物是周恩来,很多次,我看关于他的书和电影,都会掉眼泪。周恩来是“无私为大私”的践行者。夫妇俩都离世后,只留下五六千元存款。直到今天,一提“总理”二字,人们首先想到的还是周恩来。
理性地想想看,周总理没有问题吗?没犯过错误吗?太多了。但是人们似乎都可以原谅,甚至都不愿意追究,就是因为他在为人处世、道德修养各方面,是一个符合中国文化传统的典范。无私为大私,成就了自己。
上善若水
第八章,有我们最熟悉的四个字“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一个人不去争权夺利,争名争财,他不会有任何事。
看来老子也知道将来是要出台“八项规定”和“反四风”的。
当然后面还跟着一句话,只要你不争,就没人能和你争,也没人争得过你。因为你不畏惧,不畏惧就没有弱点,没有缺陷,没有武侠中所说的命门。这是一个大道。
所谓上善若水,水的特质,是利万物而不害他,愿意往人们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去,不qiáng攻,顺势而为。
有之誉之,畏之侮之
第十七章把我看乐了。“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这是对领导的评价和划分。最好的领导什么样?你不过知道有这么一个领导存在,说明他懂得道法自然,工作条理顺畅,不用天天开会也能做到一切井然有序。还有一个版本更极致,叫“太上,不知有之”,最好的领导是感觉不到存在的领导——想想也是,感觉不到存在,一切都井然有序,这是多高明的领导艺术啊!排第二位的领导是被人赞扬的领导。排第三位的领导是被人畏惧的领导。最差的领导是被人天天拿嘴上骂的领导。
这种划分非常耐人寻味。我记得“文革”后期,即使呼伦贝尔这样的边远地区,教学秩序也基本恢复了。我妈在学校工作,说了这么一句话:“其实咱们学校现在挺好的,哪怕校长不在,只要打铃的人在,就可以正常运行。”可是这句话让她挨了一通批,说她不讲党的原则,缺乏组织纪律性。很多年后,他们老同学聚会,还总是提起我妈这句话,因为那其实是一种挺理想的境界。一个学校,如果只靠铃声,就可以各司其职,说明校长领导有方。用不着天天训话、表决心、摁手印,但方方面面都很好。
我也发明过一个“白氏理论”:任何一个单位,只要到了开始qiáng调考勤、打卡、纪律的时候,一定是它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因为一个走上坡路的单位,人人无需扬鞭自奋蹄。或许员工10点才来上班,并没有赶在8点打卡,但却自觉gān到第二天凌晨3点,不需要监督和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