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五堂国学课_季羡林【完结】(4)

2019-03-10  作者|标签:季羡林

  我常对年轻人讲,不仅在国内要有人格,不能一见钱就什么都不讲了,出国也要有国格,不能忘记自己是中国人,不能忘记国格。

  第二点是爱国主义。世界上真正提倡爱国主义的是中国。比如,苏武北海牧羊而气节不改的故事,连小孩都知道。写《满江红》的抗金英雄岳飞,他的爱国jīng神更是历代传诵,后人在杭州西湖边专给他盖了一座庙。又如文天祥,谁都知道他的名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全国都有他的祠堂。近代、现代的爱国英雄也多得很,如抗日战争中的张自忠、佟麟阁等等。

  当然,我们讲爱国主义要分场合,例如,抗日战争里,我们中国喊爱国主义是好词,因为我们是正义的,是被侵略、被压迫的。压迫别人、侵略别人、屠杀别人的“爱国主义”是假的,是军国主义、法西斯。所以我们讲爱国主义要讲两点:一是我们决不侵略别人,二是我们决不让别人侵略。这样爱国主义就与国际主义、与气节联系上了。

  关于中国传统道德在世界文明史中的地位问题,我想最好先举例来说明。大家都知道《歌德谈话录》这本书,在1827年1月30日歌德与埃克曼的谈话录中,歌德说,我今天看了一本中国的书,《好逑传》。中国人了不起,在中国人眼中,人跟宇宙合二为一,(这是我这几年宣传的人与大自然和谐),男女谈情说爱,相互彬彬有礼,那么和谐、和睦,这个境界我们西方没有。可以说,《好逑传》在中国文学史上最多与《今古奇观》处在一个水平上,甚至中国文学史也不会写它。可是传到欧洲,当时欧洲文化的第一代表人歌德却大加赞美,但他是有根据的。虽然我国这类才子佳人题材的小说有些理想化,像《西厢记》,但是在当时的西方文化泰斗看来,起码中国作者心中的境界是很高的。歌德指出的这一点不是很值得我们回味吗?

  我认为,从世界文化的发展趋向看,中国文化包括中国道德的jīng华,在21世纪的将来,会在人类jīng神文明的发展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这是我所期望的。

  第4章 走向天人合一

  人类自从成为人类以来,最重要的是要处理好三个关系:一、人与自然的关系;二、人与人的关系,也就是社会关系;三、个人内心思想、感情的平衡与不平衡的关系。其中尤以第一个关系为最重要,而且就目前现状看来,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人之所赖以生存的衣食住行等无不是取自大自然,关键问题是取之有方。在这里,东西双方至少在思想上是不相同的。西方采取的是qiáng硬的手段,要“征服自然”;而东方则主张采用和平的友好的手段,也就是“天人合一”。要先与自然做朋友,然后再伸手向自然索取人类生存所需要的一切。宋代大哲学家张载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最鲜明地表达了这种思想。

  东西方手段之所以不同,我个人认为,其基础是思维模式的差异。西方主分析,以中国文化为代表的东方主综合。西方自古希腊以来,以分析的方法对待自然。到了近代产业革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其结果是人所共睹的。他们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上天入地,腾空泛海,生光电化,无所不及,一直发展到核能开发、宇宙卫星等等,全世界人民无不蒙受其利。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这是他们“征服自然”的结果。然而自然虽无人格或神格,如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然而它却是能报复的,能惩罚的。西方滥用科技产生的弊端至今已日益显著,比如大气污染、环境污染、生态平衡破坏、臭氧层破坏、新疾病丛生、自然资源匮乏、人口爆炸,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些弊端,如果其中的任何一个得不到控制,则人类前途实处危境。

  这些弊端已经引起了全世界有识之士的深切关注。怎么办呢?我的看法是:人类必须悬崖勒马,正视弊端,痛改“征服自然”的思想,采用东方的“天人合一”的思想。这样一来,庶几乎可以改变这种危险局面。我把我这种想法称为“东西文化互补论”。

  现在我们不但正处在一个世纪末,而且是一个千纪末。世纪末与千纪末和年不同,年是自然现象,而世纪千纪则是人为现象。如果没有耶稣,哪来什么世纪千纪?但是人一旦承认了这种人为的东西,它似乎就能起作用。19世纪的世纪末以及眼前的世纪末,整个世界在政治和意识形态领域内,都出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现象,理不应如此,事却竟然如此,个中原因值得参悟。

  我们人类是有理智有感情的,借这个世纪末的契机,回顾一下,前瞻一下,让脑筋清醒一下,是有好处的。何况我们回顾与前瞻的问题是关系到人类前途的问题,切不可掉以轻心,等闲视之。这样做不但是一般人的任务,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们更应如此。

  1997年3月22日

  第5章 “天人合一”新解 (1)

  “天人合一”是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中外治中国哲学史的学者,哪一个也回避不开。但是,对这个命题的理解、解释和阐述,却相当分歧。学者间理解的深度和广度、理解的角度,也不尽相同。这是很自然的,几乎没有哪一个哲学史上的命题的解释是完全一致的。

  我在下面先简略地谈一谈这个命题的来源,然后介绍一下几个有影响的学者对这个命题的解释,最后提出我自己的看法,也可以说是“新解”吧。对于哲学,其中也包括中国哲学,我即使不是一个完全的门外汉,最多也只能说是一个站在哲学门外向里面望了几眼的好奇者。但是,天底下的事情往往非常奇怪,真正的内行“司空见惯浑无事”,对一些最常谈的问题习以为常,熟视无睹,而外行人则怀着一种难免幼稚但却淳朴无所蔽的新鲜的感觉,看出一些门道来。这个现象在心理学上很容易解释,在人类生活和科学研究中,并不稀见。我希望,我就是这样的外行人。

  我先介绍一下这个命题的来源和含义。

  什么叫“天人合一”呢?“人”,容易解释,就是我们这一些芸芸众生的凡人。“天”,却有点困难,因为“天”字本身含义就有点模糊。在中国古代哲学家笔下,天有时候似乎指的是一个有意志的上帝,这一点非常稀见。有时候似乎指的是物质的天,与地相对。有时候似乎指的是有智力有意志的自然。我没有哲学家jīng细的头脑,我把“天”简化为大家都能理解的大自然。我相信这八九不离十,离真理不会有十万八千里。这对说明问题也比较方便。中国古代的许多大哲学家,使用“天”这个字,自己往往也有矛盾,甚至前后抵触。这一点学哲学史的人恐怕都是知道的,用不着细说。

  谈到“天人合一”这个命题的来源,大多数学者一般的解释都是说源于儒家的思孟学派。我觉得这是一个相当狭隘的理解。《中华思想大辞典》说:“主张‘天人合一’,qiáng调天与人的和谐一致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主要基调。”这是很有见地的话,这是比较广义的理解,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我现在就根据这个理解来谈一谈这个命题的来源,意思就是,不限于思孟,也不限于儒家。我先补充上一句:这个代表中国古代哲学主要基调的思想,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含义异常深远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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