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生命沉思录_季羡林【完结】(29)

2019-03-10  作者|标签:季羡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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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皇帝可以分为三类:开国之君,守业之君,亡国之君。开国之君可以从中国历史上仅有两个马上皇帝为代表:一个是刘邦,一个是朱元璋。二人都是地痞流氓出身,起义时,身边有一批同样是地痞流氓的哥们儿。最初当然都是平起平坐。在战争过程中,逐渐有一个人凸显出来,成了头子,哥儿们就服从他的调遣、指挥。一旦起义胜利,这个头子登上了宝座,被尊为皇帝。最初,在金銮殿上,流氓习气还不能全改掉,必须有叔孙通一类的“帮忙”或“帮闲”者(鲁迅语)出来订朝仪。原来的哥儿们现在经过“整风”必须规规矩矩,三跪九叩,山呼万岁,不许乱说乱动。这个流氓头子屁股坐稳了以后,一定要用种种莫须有的借口,杀戮其他流氓,给子孙除掉障碍;再大兴文字狱,杀害一批知识分子,以达到同样的目的;然后才能安心“龙御宾天”,成为什么“祖”。他们之所以能成功靠的是什么呢?厚、黑、大也。  假如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商店几乎都要关门大吉。商店越是高级,我越敬而远之。店里那一大堆五光十色,争奇斗艳的商品,有的人见了简直会垂涎三尺,我却是看到就头痛。而且窃作腹诽:在这些无限华丽的包装内的究竟是什么货色,只有天晓得。我觉得人们似乎越来越蠢,我们所能享受的东西,不过只占广告费和包装费的一丁点儿,我们是让广告和包装牵着鼻子走的,愧为“万物之灵”。  “考”者,考试也。在旧社会科举时代,“千军万马独木桥”,要上进,只有科举一途。你只需读一读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就能淋漓尽致地了解到科举的情况。以周进和范进为代表的那一批举人进士,其窘态难道还不能让你胆战心惊,啼笑皆非吗?现在我们运气好,得生于新社会中,然而那一个“考”字,宛如如来佛的手掌,你别想逃脱得了。幼儿园升小学,考;小学升初中,考;初中升高中,考;高中升大学,考;大学毕业想当硕士,考;硕士想当博士,考。“四人帮”横行时代,连大学教授也要考。考,考,考,变成烤,烤,烤;一直到知命之年,厄运仍然难免。现代知识分子落到这一张密而不漏的天网中,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我们的人生还谈到什么完满呢?  我认为,每一个大学都有四种构成因素或组成部分:第一个是教师,第二个是图书设备(包括图书馆和实验室),第三个是行政治理,第四个是学生素质。  根据中外各闻名大学的经验,一所大学或其中某一个系,倘若有一个在全国或全世界都闻名的大学者,则这一所大学或者这一个系就成为全国或全世界的重点和“圣地”。全国和全世界学者都以与之有联系为光荣。问学者趋之若鹜,一时门庭鼎盛,车马盈门。倘若这一个学者去世或去职,而又没有找到地位相同的继任人,则这所大学或这个系身价立即下跌,几乎门可罗雀了。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无法否认掉的。十年浩劫前,一位文教界的领导人说过一句话:“大学者,有大师之谓也。”在浩劫中受到严厉批判,在当时“huáng钟毁弃,瓦釜雷鸣”的环境下,这是并不希奇的。但印度古语说,“真理究竟会胜利的”,这一个朴素的真理也胜利了:大学的台柱究竟是教师,非凡是名教师、名人。  在中国话里,“架子”这个词儿同“面子”一样,是难以捉摸,难以形容描绘的,似乎非常虚无缥缈,但它又确实存在。有极少数教授自命清高,但jīng神和物质待遇却非常优厚。在他们心里,在别人眼中,他们似乎是高人一等,不食人间烟火,而实则饱餍粱肉,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其中有人确实也是官运亨通,青云直上,成了羡慕的对象。存在决定意识。因此就产生了架子。  北大的师生,在所有抨击邪恶、伸张正义的运动中,无不站在最前列,发出第一声反抗的狮子吼,震动了全国,震动了全世界,为中华民族的前进,为世界人民的前进,开辟了道路,指明了方向。北大师生中,不知出现了多少烈士,不知出现了多少可以被鲁迅称为“脊梁”的杰出人物。这有史可查,有案可稽,决非北大人的“一家之言”。中国人民实在应该为有北大这样的学府而感到极大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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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为,一个第一流的大学,必须有第一流的设备、第一流的图书、第一流的教师、第一流的学者和第一流的治理。五个第一流,缺一不可。我们北大可以说具备这五个第一流的。  清华和北大各有其优点,清华qiáng调计划培养,严格练习,北大qiáng调兼容并包,自由发展,各极其妙,不可偏执。  规定60岁为老年,在旧社会是可以的。然而,到了今天,专就我们搞人文社会科学的人来说,60岁正是huáng金时期,读书多了,资料把握也多了,正面和反面的经验和教训都已经有了,正是写作的最佳时刻。然而社会却忽然告诉你:你已经“老”了!不中用了!成为社会的负担了,“老龄化”一个“化”字就把你打入另册,谈老色变,似乎是谈艾滋病、环境污染、生态平衡破坏等等威胁着人类生存前途的祸害一般,老龄人也威胁着人类的生存。我真正不了解,谈论“老龄化”究竟想gān什么呢?从前的皇帝有权“赐自尽”,难道现在的社会也想赐老人自尽吗?事实上,今天60岁以上的老年人还能gān事、想gān事、肯gān事的大有人在。老在他们耳边聒噪什么“老龄”、“老龄”,搅得他们不得安宁,这对社会不利,对中青年人也不利。这不是一清二楚的吗?  人际关系和国际关系,都需要一定道德伦理的制约,纲纪就是制约的手段。没有这个手段,则国将大乱,国际间也不会安宁。打一个简单明了的比方。纲纪如同大街上的红绿灯。试思:假如大街上没有了红绿灯,情况将会何等混乱,不是一想就明白吗?  我们中国制约社会活动求得安宁的办法就是利用几千年传下来的文化,非凡是其中的jīng义纲纪的学说,来调整人际关系,人际关系得到调整,则社会安定也就有了保障。再济之以法,那么天下就可以太平了。我觉得,读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就应该把眼光放远,远到齐家、治国、平天下,然后才能真正体会到这篇名文所蕴涵的真jīng神。若只拘泥于欣赏真挚感人的父子之情,则眼光就未免太短浅了。  《背影》表现的就正是三纲之一的父子这一纲的真jīng神。中国一向主张父慈子孝。  要想破四旧,地球上最旧的东西无疑是地球本身,被破的对象地球应当首当其冲。顺理成章地讲,为什么不先把地球破掉呢?  姚文元在这篇文章中(指《评海瑞罢官》)使用的深文周纳的逻辑,捕风捉影莫须有的推理,给以后在整个“文化大革命”中给人罗织罪名,树立了一个极坏的样板。这一套荒谬绝伦的东西是否就是姚文元个人的发明创造,我看未必。他可能也是从来头很大的人那里剽窃来的。无论如何,这一种歪风影响之恶劣,流毒之深远,实在是罄竹难“数”。它把青年一代的逻辑思维完全搞混乱了。流风所及,至今未息。  什么是“国学”呢?简单地说,“国”就是中国,“国学”就是中国的学问,传统文化就是国学。现在对传统文化的理解歧义很大。按我的观点,国学应该是“大国学”的范围,不是狭义的国学。既然这样,那么国内各地域文化和五十六个民族的文化,都包括在“国学”的范围之内。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有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但又共同构成中国文化这一文化共同体。  历史不断发展,不断地融入,这是没有时间界限的。儒家、道家是传统文化,佛家也是啊,把佛家排除在外,是不对的。  从今天的世界情势来看,外语中最重要的是英语,它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语。这种语言,我们必须熟练把握,不但要能读,能译,而且要能听,能说,能写。  天天出版的报章杂志,只要稍一注重,就能发现别字、病句。我现在越来越感到,真要想写一篇准确、鲜明、生动的文章,决非轻而易举。要能做到这一步,还必须认真下点功夫。我甚至想到,汉语把握到一定程度,想再前进一步,比学习外语还难。  六七十年前胡适先生提出来的“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我认为是不刊之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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