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世心语_季羡林【完结】(35)

2019-03-10  作者|标签:季羡林

  有一件事情,我始终认为很值得思考的,就是诺贝尔奖金。诺贝尔奖金,大家都认为是了不起的,以为得诺贝尔奖金就可以入文学史了。过去我也这么想过。可是到今天,为什么我们一个诺贝尔奖也没有得呢?大江健三郎,这个人我认识,五十年代,他大学还没毕业时随代表团来北大访问过。代表团也见了我。在座的有研究日本文学的吗?大江健三郎那时候来的,我不是说他不应该得,我看瑞典科学院,对大江健三郎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就说这个人应该得诺贝尔奖金,我不是说他不应该。这是第一。第二个问题就是,过去得诺贝尔奖金的,从1900年还是1901年开始,到现在将近快一百年了吧。得诺贝尔奖金的确实有大家,这是不能否定的,将来能够传世的大家,当然确实也有不但不是大家,二流也不够,就是那个赛珍珠,我很有意见,《huáng土地》那书我也看过,我是从艺术方面说的,那个书没有什么艺术性,它能得诺贝尔奖金,中国的得不了。后来我听说马悦然是瑞典科学院管这个的,说话算数的,他跟别人讲,他说中国之所以没有得诺贝尔奖金,就因为中国文学作品的翻译不好。这是胡说八道的事情,你并没有规定你这种文学作品要翻译成哪种语言哪,那么世界上得诺贝尔奖金的,除了英文,意德法的,都翻译得好吗?我就感觉到诺贝尔奖金,这个大家也承认,政治性是很qiáng的,对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国家,对当年的苏联,都是歧视的。前几天有一次会上我也讲,我们中国有些出版社,或者我们中国的学术界,用不着大声疾呼来宣传诺贝尔奖金。好多出版社利用诺贝尔奖金来做生意,宣传诺贝尔奖金的作品集,又是每个人的介绍,我看大可不必,而且这个东西,从这里看起来它很不公正。这是顺便讲的,因为大家也是搞这个的。下一个问题是送出去,拿来我们会,但送去怎么送?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如你们呢,眼前就有留学生,北大也有一批留学生,就是送去的对象,让人家了解我们。当然让人家了解我们的目的也不是什么民族狭隘主义,人与人之间相互了解,对将来世界和平也有好处,我觉得这是国际主义,不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说我们文化就高于一切,不是这么回事。一个拿来,一个送去。我想,我们这两方面的工作都应该做好。占大家的时间太多了,谢谢大家!

  东学西渐与“东化”(1)

  最近,我的学生蔡德贵告诉我,青岛大学学报《东方论坛》准备开设一个新的栏目“东学西渐”,并转达该学报杂志社社长冯国荣教授的意见,请我写一篇文章,我很高兴。由《东方论坛》开设“东学西渐”,我觉得这个栏目开得好,开得适逢其时。我很愿意写一篇文章谈谈我的看法。

  温家宝总理2003年12月在哈佛大学做《把目光投向了中国》的演讲时,提到2003年9月10日教师节那天,他到医院看我,说我们在促膝jiāo谈中,谈到近代有过西学东渐,也有过东学西渐。十七到十八世纪,当外国传教士把中国的文化典籍翻译成西文传到欧洲的时候,曾经引起西方一批著名的学者和启蒙的思想家极大的兴趣。这个问题是文化jiāo流的问题。

  我一向特别重视文化jiāo流的问题,既主张拿来主义,也主张送去主义。对中国与外国的文化jiāo流,我的基本观点是“拿来”与“送去”。我认为,文化一旦产生,其jiāo流就是必然的。没有文化jiāo流,就没有文化发展。jiāo流是不可避免的,无论谁都挡不住。从古代到现在,在世界上还找不到一种文化是不受外来影响的。jiāo流也有坏的,但坏的jiāo流对人类没有益处,不能叫文化。对人类有好处的、有用的、物质、jīng神两方面的东西jiāo流,才叫“文化jiāo流”。文化不论大小,一旦出现,就会向外流布。全人类都蒙受文化jiāo流之利。如果没有文化jiāo流,我们简直无法想象,人类会是什么样子。

  一种文化既有其民族性,又有时代性。一个民族自己创造文化,并不断发展,成为传统文化,这是文化的民族性。一个民族创造了文化,同时在发展过程中它又必然接受别的民族的文化,要进行文化jiāo流,这就是文化的时代性。民族性与时代性有矛盾,但又统一,缺一不可。继承传统文化,就是保持文化的民族性;吸收外国文化,进行文化jiāo流,就是保持文化的时代性。所以文化的民族性与时代性这个问题是会贯彻始终的。

  为了保持文化的时代性,自二十世纪以来,出现了一种提倡“全盘西化”的观点。“全盘西化”和文化jiāo流有联系。现在,整个的社会,不但中国,而且是全世界,都是西方文化占垄断地位,这是事实。眼前哪一样东西不是西方文化?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就说我们这穿的,从头顶到鞋,全是西方化了。这个西化不是坏事情。“西化”要化,不“化”不行,创新、引进就是“化”。但“全盘西化”不行,不能只有经线,没有纬线。“全盘西化”在理论上讲不通,在事实上办不到。

  就目前来说,我们对西方文化和外国文化,当然要重视“拿来”,就是把外国的好东西“拿来”。这里涉及有关文化的三个方面,物的部分、心物结合的部分、心的部分,都要拿。“物”的部分,当然要拿,咖啡、沙发、啤酒、牛仔裤、喇叭裤,这一系列东西,只要是好的,都拿。我们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乘的、坐的、住的、用的,有哪一件是完完全全是中国土生土长的?汽车、火车、飞机、轮船,我们古代有吗?可可、咖啡、纸烟、可口可乐、啤酒、香槟、牛排、面包,我们过去有吗?我们吃的土豆、玉米、菠菜、葡萄,以及许许多多的水果、蔬菜,都是外来的。这菠菜的“菠”字,本身是音译,不是意译,它叫菠棱、菠棱菜,是印度、尼泊尔一带产生的。茉莉花也是外来的,甚至连名字都不是中国固有的。我们用的乐器,胡琴、钢琴、小提琴、琵琶,也都是外来的。拿来,完全正确。现在我们确实拿来了,拿来的真不少,好的坏的都拿来了。连艾滋病也拿来了,这是不应该的。心、物结合的部分比方说制度,也可以学习。最重要的还是心的部分,要拿价值观念、民族性格。因为我们的价值观念、思想方式,不能马马虎虎,得把弱点克服,要不克服的话,我们的生产力就发展不了。从长期的历史研究中,我得出一个非常可贵的经验:在我们国力兴盛,文化昌明,经济繁荣,科技先进的时期,比如汉唐兴盛时期,我们就大胆吸收外来文化,从而促进了我们文化的发展和生产力的提高。到了见到外国东西就害怕,这也不敢吸收,那也不敢接受,这往往是我们国势衰微,文化低落的时代。

  东学西渐与“东化”(2)

  但是,我们不能只讲西化,不讲“东化”。“东化”,报纸上没有这个词儿,是我发明的。我们知道,汉唐的时候,是“东化”的。因为世界的经济中心、文化中心当时在中国。在明末清初以前确实有过东学西渐。不能只重视“西学东渐”而忽视“东学西渐”。根据历史事实,在中西文化jiāo流史上,“东学西渐”从来就没有中断过。中华文化的博大jīng深吸引了西方传教士、外籍华人、留学生、商人等的注意,并通过他们广泛传播到世界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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