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东 by 剑断桃夭【完结】(2)

2019-01-18  作者|标签:剑断桃夭


  ——纪念消失的九十年代,纪念那个年代的不被人理解的游走在城市边缘的人们
  
  一、孤独的城市
  
  这个城市很小,很普通很平常,也许你就曾经到过这样的小地方,或者说就住在这样的小地方。但是不管怎样,再小再平庸的城市里都一样住满了人。
  和很多地方一样,这个小城市的中间有座桥,把城市分为桥东和桥西。街道狭窄肮脏,有小商贩穿梭其中,街道的两边有破旧的楼,小小的窗框分成一格一格。所有的楼都不算高,比不得大城市的高楼大厦,但是抬起头看不到完整的太阳。
  城市里有些暴发户,开着满是黑烟的汽车跑来跑去,天空好像被没洗干净的抹布擦了几下,即使是晴天也不漂亮。城市里的每个角落都落有灰尘,弄得人的心情一样模糊不清。
  顾杨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很多东西如同手腕上的烟疤,已经习惯。那个烟疤是母亲责骂他的时候留下的。似乎是母亲唯一留在他身上的一点印记。
   顾杨的老爸四年前去了,家里有一间二层的小楼,在东城的边缘,一楼是个阴暗的游戏厅,里面的机子还不算老。中间的空地上还有两张台球桌。游戏厅的门口挂 了布帘,有点阴暗 ,里面的人很杂,大多数是无业的游民,还有逃了学的学生。到处是电子游戏的惨叫声,紧凑的按键声,有人骂着粗口。还有人一边玩一边从口袋里抽出烟来,狭小 的不通气的空间烟雾缭绕。
  二楼 可以住人,用木板支出来一个半米宽的阳台,走在上面的时候会咯吱咯吱的响。顾杨算得上子承父业,年纪轻轻就不读书了,做起了游戏厅的小老板。说是老板其实 总共也就他一人,不过这工作的确简单,有人买币就卖给他,一元钱三个,你若是一次买五块的,还可以送你两个币。本是父辈积累的,平日的生意,他一个人吃喝 还有些剩余。
  在顾杨的生活里,一切似乎是那么顺利成章,没有变奏也没有合旋。很多的时候,顾杨站在那颤微微的阳台上看着夕阳,却没有思考,或许说已经习惯了不去思考。
  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年,顾杨终于觉得这个小店该添个员工了。机子坏了需要人拉去修理,在店子里收钱经常有事也走不开,而且店子已经脏乱到一定程度,就算客人们不说,顾杨自己也看不下去。下了决心顾杨在一根电线杆上刷了一张小广告。
  
  二、关于江飞
  
  说实话,顾杨对那小广告自己都没报多少希望,过了一个多月,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招工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来。再过了一个月,顾杨自己都忘了曾有这么一回事了。后来的后来,有人传出这块地方要拆迁的消息,招不招工意义已经不大。但是这个时候,却有一个应征者不期而至。
  那个应征者还只能称得上是一个少年,脸色白得干净,眸子黑得纯粹。个子不高,头发有一点点长,身材瘦瘦的很匀称。安安静静的看着顾杨。
  “你叫什么?”
  “江飞。”
  “我叫顾杨,这里的老板。”顾杨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熟练的抽出,夹在手里。啪得一声点燃,吸了一口,吐出厚重的烟雾。顾杨吸烟,一天可以报销掉半盒,与之不相符的,他的牙齿很白。低头点烟的动作会显得睫毛很长,有一点性感。
  江飞话不多,只要管食宿,薪金都没有太多的要求。顾杨没再多问,让他先做两天试试。
  走上有了缺口的楼梯,顾杨推开了门,屋子里不是一般的乱,床上堆满了没洗的脏衣服,床头是几个七歪八倒的啤酒瓶,地板上洋洋洒洒的都是烟头烟灰。江飞从门口探进头来看,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进来。
  江飞来的时候是下午,顾杨交待他一些事情,忙完店里的帐,随便吃了点东西,再安顿下来,就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候。
  不知道睡了多久,顾杨迷迷糊糊的,听到屋里有人走动,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招了新店员,随手扔过来一个枕头,“你小子不睡觉,大半夜的折腾什么?”
  半天里传来江飞的声音“已经七点了,我睡不着,起来收拾一下。”
  七点?小时候似乎是这个时候起床的,但是顾杨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不在在这个时候起床了,还是从八岁时丢了书包去看电影开始?还是从第一次离家出走开始?再就是中学没毕业待在家里的时候开始?儿时的闹钟应该还埋在床下的灰尘里。
  他猛然拉开窗帘,阳光直挺挺的扎进眼睛里,顾杨才知道,七点的时候原来天已经亮了。
  
  三、遥望天使
  
  转眼间,江飞到了店子里已经过了半个月,有了江飞,顾杨省了不少心,店里店外都是江飞在忙。在这里,城东的边缘,一片的二楼小房,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不远的地方有杂货店和餐馆,还有个不小的菜市场。
  衣服被洗好了,挂在外面,随风飘着,连过去落满灰尘的闹钟都被翻出来重新摆在了床头。
  顾杨觉得自己挺赚,那感觉就像雇了个保姆,而不是员工。
  拉开了冰箱,冷气扑面而来,顾杨看了看冰箱里仅剩的食物,皱了皱眉对江飞说:“啤酒喝完了,你去买点回来。”
  “怎么走?”
  “往东五十米拐个弯,第三个电线杆的地方左转,穿过那几家卖菜的,过条马路再走……”
  江飞手忙脚乱的穿着外套“你说的慢一些,我记不住。”
  顾杨看看表“算了算了,反正这会也不到开门的时间,我带你去一趟,以后你自己去。”
  其实一共也就是五分钟的路程,到了路口,红灯的地方被小孩打坏了,只剩一个窟窿。没有车遵守规则。嗖嗖的从身边过去,一辆接一辆,没有空隙。
  顾杨等得不耐烦了,蹲在路边开始抽烟,汽车的尾气好像把他熏成了黑色,他抬起头看了不远处的江飞一眼。江飞仍是那么一尘不染,那种感觉好像是从地狱遥望天堂。
  买了啤酒回来,顾杨一边看电视一边喝啤酒,啤酒的苦味挥之不去,电视屏道换了很多,但是找不到想看的台。
  他突然抬了头问坐在一旁的江飞“你原来不是这个城市的人吧?”
  江飞还是低着头:“不是”
  “你为什么要来这小城市呢?”
  “因为大城市没有归属感。”
  顾杨没有再问,扭过头继续看电视。
  归属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如果这个城市够小,你就能感觉到它就是你的,属于你的,有个家就是温暖。
  
  四、只是炸酱面
  
  顾杨经常懒得做饭,江飞又太忙,还好的是不远的地方那个有个小面馆,步行几分钟就到。
  夏日里的空气总是有点闷,不同于阴暗的游戏厅,小面馆的门总是开着,头顶的电扇吱吱的转着,好像随时准备掉下来。顾杨每次都点两碗炸酱面,很便宜,一碗只要两块钱。盛在有裂口的大碗里。面很好吃,就是不时有苍蝇在身边飞来飞去。
  面馆里打工的人叫麻条,闲的时候比做工的时候多很多。每次看他们来都会蹭过来聊上几句。
  “最近的生意怎样?”顾杨问他。
  “我是真想说好,但是,房租费,水电费,维修费,原料费,再算上给秃头的地盘费,你说还能剩下多少?”麻条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的数。
  “呵,真的假的?可是我看你小子每天活得这么滋润。”顾杨笑着说。
  麻条撇撇嘴,用麻布擦着桌子。
  有时候,大部分人的生活就像这碗面,虽然廉价,不上台面,但是吃起来还是有滋有味。
  “日子就这么过来的。”麻条望着远处,眼神没有焦距,“只是……,这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拆了,我们能在这里的时间还能有多少。”
  顾杨想了想,距离上次有人上门讨要地契未果已经过了十几天了。
  无计可施的伤感一瞬,开始继续吃面前的面。
  
  五、生活的烟蒂
  
  顾杨蜷缩在被子里,懒得起床,看着江飞忙来忙去。似乎已经成了规律,每天早上不到八点,顾杨就会被习惯早起的江飞吵醒。
  过了好久,顾杨才坐起来,习惯性的点一只烟,叼在嘴里,并不过肺,白烟绕着,盘旋的挺漂亮,江飞开了窗子放空气,很远的地方传来鸽哨的声音,空灵灵的,好像在**人的灵魂。
  小时候,顾杨一直觉得那是死人的时候才出现的声音。
  磨蹭到中午,顾杨把烟灰斗一斗,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穿上膝盖上磨了几个洞的牛仔裤,一回身看到江飞在看着自己,可是目光刚一对上江飞就躲开了。
  “喂,你会抽烟吗?”顾杨突然问江飞,有点恶作剧的语气。
  “嗯……我没抽过。抽烟不好吧?”
  “怎么不好,又死不了人。”顾杨为了证明这一点,深深的吸了一口,悠闲的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
  江飞扭过头不理他:“我还忙呢。”
  顾杨玩笑似的从后面搂住江飞,想把烟塞到江飞的嘴里。江飞也没怎么挣扎,烟触了唇就顺势侧过头来,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笨。”顾杨把他嘴里的烟抢回去,叼在嘴里。晃晃悠悠的走开了。
  烟的过滤嘴上有了江飞的味道,顾杨习惯性的抖抖烟。带*星的烟蒂缓缓划落地面,火光一显既失。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日子就好像这弹指一挥间。
  
  六、小巷里的录像厅
  
  夏天里,游戏厅的生意还不错,人总是流水一样,来了又走了。帐却是算不完的。
  “呃对了,”打烊的时候江飞说,“刚才有几个人来,没给现钱,要三十个币,我没让他们进。”
  顾杨也没太在意,随口问道:“什么样的人。”
  江飞道:“看上去十来岁吧,他们说没带钱,先赊着。”
  顾杨又想了想说:“其实也就才十块钱。”
  “那……如果以后都不交钱了呢?”江飞道。
  “算了算了,有的人赊得,有的人赊不得,以后你慢慢就懂了。”
  “嗯。”江飞应了一声。挂上了门板。“对了,这里收保护费的人是叫秃头吧?”
  “是,秃头上面是华哥。华哥上面还有庞四爷。”
  “真是复杂。”江飞锁上了门,钥匙递给顾杨。
  “无聊。”顾杨踢一踢路上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出去很远,“现在几点了?”
  “快到十二点了吧?”江飞看看手表。时针和分针正好重合在一起,差不多该到睡觉的时候了。
  顾杨打个响指,神秘的说:“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江飞抬头问。
  “过一会你就知道了。”顾杨笑道。
  下过了雨,街道上黑黑的,有的地方积了水,在路灯下闪着幽幽的冰冷的光,水里有几块砖头,就是过去的跳板。
  顾杨走的就和平地似的,江飞确在后面迟疑着。知道顾杨回头叫他,他才犹犹豫豫地跟上来。
  到了一处地方,顾杨说:“你等我,我去买票。”
  江飞的眼睛落在一旁电线杆上贴的小广告上,借着一点点光亮,终于看清,那是一个三点的女郎,被黑白印刷的看不清脸,低下标着劲爆两个字,套了好几层的星星形状的花边。
  江飞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好了,走吧。一般人都不知道这地方,当你是哥们才带你来。”顾杨晃晃手里的票。带江飞走入一个阴暗之处,小屋里漆黑一片,空气有点让人透不过气。
  顾杨把腿跷到前排的椅子背上。身子半躺起来。荧屏上放着十 八 禁的片。不一会,顾杨的身体就有了反应,顶着帐篷,动了动腿,呆得更舒服些。
  录像放到一半,片子里得女人嗯嗯啊啊叫得热闹,顾杨抽空看了一眼江飞,江飞呆的很平静轻松的样子,似乎是在看一出闹剧。
  “喂,我说你是不是个男人呀?难道你就没反应?”顾杨不甘心的问,江飞脸一红,扭过头丢一句“我去厕所。”顾杨坏笑起来,继续扭过头看荧屏上的女人,似乎有了一些成就感。
  
  八、回忆
  
  这里的街道上很多电线,一条一条错综着。划破天空的脸。
  在二楼的阳台上抽烟的时候,顾杨看到了一支缠在电线上的风筝,顾杨的嘴角轻轻挑起,在这种小巷子里放风筝,这是纯属自找。
  不多时,来了想爬上去寻风筝的小孩子。
  再后来,小孩子的父亲来了,先是一顿责骂,吵吵闹闹的,街坊四邻都听得一清二楚,然后小孩哭了,父亲许诺再买个新的风筝才让孩子破涕为笑。最后孩子被父亲拉走了,风筝还在空中飘呀飘。
  顾杨停了笑,手里的烟烧到了手。
  仔仔细细的搜索一遍记忆,父亲在世的时候,似乎还没有拉过自己的手,连见面的机会都少。
  顾杨的父亲叫顾源,是个天生的混混,除了打架,一无是处,二十年前在这块地盘称王称霸。
  父亲做事干脆利索,但是却经常不顾后果。
  他说老天一向对他眷顾。
  他的女人是这里最有名最正点的马子。
  他的兄弟爬到半个城区的老大。
  直到他死的时候,他一直这样认为。
  这个世界喜欢和人开玩笑。
  顾杨觉得,父亲一向是最傻最笨的人。
  他的女人漂亮,可是一场爱情除了留给他一个儿子,别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的兄弟是老大,可是从来没有帮过他。
  他被人杀死,都不知道是谁卖了他。
  到了最后,就连他一向信赖的老天都把他丢弃了。
  
  九、突如其来的猫
  
  一如既往的晚上。就算有夜风,天气依然很热。
  江飞进屋得时候把一个黑黑的小东西放在地上,是一只不足月的小猫。那只猫似乎有点受了惊吓,睁开一双绿色的眼睛,胆怯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坏境。
  “顾杨,我和你说个事情,可以养它吗?”江飞伸手缕着小猫的毛。
  “是我买菜的时候路过空地捡到的。”江飞又解释一句。
  顾杨的答案写在脸上,不大的屋子,本来已经被两个人占了不小的空间,现在又多了一只猫。“你从哪里捡来这么个东西?别养了,放外面自生自灭吧。”说着话从江飞手里拿过猫来扔在门外。那猫喵的一声叫,被关在了门外。
  “那么小的猫,如果不养的话说不定会死的。”江飞说,
  顾杨甩他一句“真是同情心泛滥,人都顾不过来还有闲心养猫?”
  江飞不吭声了。
  顾杨转过身去,也不说话。
  既然人生尽是无奈,那有什么理由猫过的都要比人幸福。
  
  十、一辆自行车
  
  江飞上回赶走的那几个赊账的孩子终于引发了后遗症。那几人都是附近初中的,中午的时候,十来个学生模样的人来者不善的到了游戏厅里。
  其中有个胖子似乎是这伙人的大哥。一进门就叫着“这里的老板是哪个?上回赶走了我们兄弟,今天来算算旧账。”
  顾杨手插在衣袋里,走过来。“怎么?想打架?买了东西用了东西要交钱,这个是天经地义。”
  那胖子吐口唾沫“呸,是赊而不是不给,你他妈你不答应,就是不给我小弟面子,也就是不给我面子,同样也是不给我大哥面子。”
  顾杨轻笑一下“你大哥是谁呀?秃头?”
  那胖子一抓了他的脖领子“秃头也是你叫的?”
  “哈,现在你不是也在说。”顾杨看着胖子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胖子松了手,顾杨不紧不慢的点了烟道:“那天我不在店子里,就算是不给面子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你大哥的保护费,我也一分没有少交。今天你找这么多人来,是什么意思?准备打一架?你们人多势众,很光彩吗?”
  胖子想了想说:“打架倒是没这个必要,不过是赌一场。”
  顾杨问道“什么规则?”
  胖子指一指一旁的一台街机。“就那个,三局两胜。若是我赢了的话,以后我的兄弟都白玩。”
  顾杨有了些兴趣,活动一下手腕:“如果是你输了呢?”
  “门口的那辆自行车看到了吧,若是你赢了,那车归你。”那车不是二八铁驴,是这年头稀罕的越野山地。
  顾杨站起身“那好,我随时奉陪。”
  胖子又道:“等等,你小子从小这里长大,要玩也不能和你玩。”瞅了瞅江飞,“你小子,新来的吧,给我过来。”
  江飞似乎有点紧张,也不说话,看看顾杨,左手抠着右手上的指甲。
  顾杨吸口烟,心里盘算,那胖子应该早就有把握才说这话,江飞老实,那些机子更是没怎么碰过。不过输了也好,卖他们一个面子,一个月也就少赚几十块钱,虽然不甘心,但是所谓破财消灾,息事宁人。想到此,冲江飞点一点头。
  玩的是普通的街霸,只比了两局,第一局是特种兵对中国小妞,第二局是红狼对印度阿伽,出乎所有的人的意料,两局的胜者都是江飞。
  真是天意!顾杨掐了手里的烟,看着那胖子道“愿赌服输。”
  胖子不服气的把车钥匙扔在桌子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游戏厅。
  “江飞,干得好!”等人走了,顾杨笑着拍拍江飞的肩膀。
  江飞的脸有一点点红“我也就是乱按一气。”
  顾杨拿起桌子上的钥匙“简直帅呆了。你没看到那胖子不甘心的嘴脸,我还担心呢,结果你小子真人不露相。”
  
第 2 章 
  十一、十八层的楼
  
  江飞走到外面,看自己的战利品,一辆崭新的山地,仰起头问顾杨:“这车得几百吧。”
  “嗯,上千。普通一点的人家里,就是一个人三个月的工资。”顾杨道,一时兴起,开了车对江飞道:“今天的店子不开了,关上门。咱们出去,我带你走几圈。”
  江飞应一声,刚才那胖子一伙来者不善,店子里早没了闲人,锁好门,顾杨已经在外面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上来吧。”顾杨道,登起了车子。
  江飞一纵身,后车座上一重。
  “你抓紧。”顾杨说一句。腿上加了速度。
  “嗯?”江飞没反应过来,被闪了一下,手急忙抓紧车座。风嗖嗖的从耳边飞过,超过一个又一个的人,载着孩子的父亲,放了学的学生,拉着板车的民工……在这种小城没有人关心谁活着,死去,或者怎样生活。风吹起头发,却有一点点自由惬意的感觉。
  江飞突然问道:“顾杨,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你呢?”顾杨随口答道。
  “我十八了。”江飞说。今天刚满十八,摆脱了未成年的尾巴。这辆车,就好像是十八的成人礼物,只是无人知道。
  慢慢的,江飞心里涌起一点异样,手盘上顾杨的腰。闭了眼睛靠在顾杨背上。
  一个急刹车,顾杨的车停了,停在这个城市里最高的楼房下。江飞下了车,看到了那座十八层的楼。也许在大城市,这样的楼不算高,可是在这里,却让城市里所有的人仰望。
  大楼被几个单位包了,两个人怕遇到保安盘查,不敢坐电梯。“从这里走,可以上去看。”顾杨拉了江飞的手,一路爬了上去。到了房顶。上面风很大,地上是碎石,碎玻璃,还有干透了的沥青。
  江飞扶着护栏,扬起头,看着天空,这里就是这个城市最接近天的地方。
  顾杨低下头去看地上的人,汽车,穿梭来穿梭去。
  有时候,顾杨觉得城市里的人活得好像土拨鼠。
  “唉,从这里看城市真是小。”顾杨感慨一句。
  “这个城市究竟有多大。”江飞问。
  顾杨伸直了手臂,比划一下,风吹起他的头发,自答自问道:“其实城市也就两个巴掌这么大。半个城市是一个巴掌,另半个也是一只。”
  江飞仔细看了看小声嘀咕道:“呃,合起来就是一双手,拉住的手。”
  顾杨听了以后有点别扭,两只手似乎和一双手的定义不太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下楼的时候,顾杨恍然大悟,城市的中央还有一条河,这条河把城市分成了两半,也把两只手隔断。所以那手是两只,而不是一双。
  
  十二、天使是个gay
  
  两个人城里城外逛了一圈,到了天擦黑的时候,顾杨把车停在一个饭店门口。“走吧,去吃饭。”
  “这里吗?”江飞仰头看着闪烁的霓虹“这里很贵的,不如还是回去吃面条吧。”
  “走吧,”顾杨突然有点歉意“来这里还没有请你吃顿像样的饭。”
  大饭店和小馆子果然不一样。里面的酒菜味道很不错。
  两个人喝了块一打的啤酒。顾杨有点晕了,江飞却依然面不改色。
  到了最后,江飞开了口“顾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个人来这个城市?”
  顾杨摇摇头,江飞从来没有提起过,他也就从来没有问。
  “我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那时候,手里还剩不到一百块钱,我买了两个面包,剩下的钱买了一张火车票,我不在乎地点,我只是想,能走多远就买多远的票。”
  “为什么会赶你出来呢?”顾杨有些不解,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江飞都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乖孩子。
  “因为我父母早就死掉了,一直是姑母照顾我。所谓照顾,其是早早就不让我上学,让我在家里干活。但是,我也的确很丢人,……他们终于留我不下。”江飞犹豫了一下,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喜欢男人。”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酒精下,顾杨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转。
  “我是个同性恋,我喜欢男人,而且……我喜欢你。”江飞突然小声说。
  “你说什么?”顾杨问,不是没听清,是他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喜欢你。”江飞闭了眼睛小声重复一句。
  顾杨的嘴巴张得合不上,站起身来,碰倒了椅子,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不是同性恋。”
  江飞低下头,好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说:“对不起。”
  
  十三、心里的河
  
  第二天顾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屋子是自己的屋子,床是自己的床,大概昨天是醉了,思维如此混乱,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得,似乎以后自己说了很多话,但是又忘记了。
  “你醒了?”江飞问他,随手递了一杯解酒的浓茶。
  顾杨喝了一口,满嘴的苦味道“昨天,我说了什么没有?”
  江飞想了想说:“嗯……你喝醉了以后,叫了妈妈。”
  妈妈……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女人?
   记忆中,那个女人长得很好看,有些消瘦,头发乱乱的好像蛇一样卷曲着,她不停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洋灰地板上到处都是烟蒂,把房子的屋顶熏成了昏黄,以 致房东不断要求她去粉刷墙壁。那时候自己若是在她面前哭,那个女人就会不耐烦的走过来,用烟头烫他的手腕。“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个小杂种?”稍微大些顾杨有 点明白了,母亲恨自己是因为他的出现让一个小城市里的头牌**掉了价。所以母亲终于把他丢给父亲,头也不回。
  顾杨冷笑一下“我妈是个妓,生了我就跑了,我经常想说不定哪个三十好几年老色衰的**就是她。”
  口里的话是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有点涩涩的。
  小时候,他抓着母亲的手有点凉。而现在他手里抓着的似乎是江飞的手。猛然松开。
  江飞明白他的意思,开口道“你放心,你睡得很死,我什么也没有做。”
  顾杨突然回想起昨晚江飞低下头说对不起的时候,颇为受伤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的很多事情记不得,那个表情却格外清晰。他有点冲动,把江飞的手又拉住:“江飞,我昨天不是那个意思。”
  江飞把他的手放下,轻描淡写的开口道:“呃,没关系,我昨天也喝多了。现在我都不记得说过什么了。”
  顾杨本来还想加上一句,我那么说,只是因为你说得太突然了,你还没有让我好好的想一想这个问题。可是看到江飞扭过头去,话终于没有说出口。
  酒似乎还没全醒,顾杨觉得头疼,他又闭上了眼。眼前却是城市里的那条河。他不喜欢城市里那条河。横跨在那里,好像城市心里的一道疤。只是它一直在一直在,就存在了,没有人寻找,也根本没有人想去寻找那河的根源在哪里。
  
  十四、十八层的距离
  
  又是早上七点多,顾刚被吵醒,但是这次并不是被江飞。门外乒乒乓乓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在砸东西。
  江飞站在阳台上,探着身往外看。
  顾杨走过来,寻着他的目光看去,山地车被大卸了八块。江飞正想说些什么,顾杨一把把他拉进屋。随口骂一句“你别多管事,去他妈的,反正本来也不是自己的东西。”
  江飞不说话,坐在椅子,砸自行车的声音很响的划着心口,眼睛有点湿,没有人知道,那个是他唯一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顾杨回身躺到床上,一幅释然的表情。
  江飞不甘心起身道,“你可真是想得开,已经是我们的东西了!”从楼里的楼梯下了一楼,楼下一片阴暗,十几台游戏机沉默无语,烟尘悬浮在空中,被透进来的几小缕阳光照得清清楚楚。江飞伸手去掏钥匙,想从里面把门打开。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3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