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题 佛教教义的发展与宗派的形成 佛教教义的发展与宗派的形成(3)
指华严明代郑重绘
自南北朝以来,大量的佛经翻译过来了,印度佛教主要的经典几乎都有了汉译本,有的经典汉译本不止有一个,而是有许多个,中外僧徒翻来复去地翻译。佛教宗派一个个地形成,佛教本身也在统治者扶持之下,流行起来了。这时在佛教教义方面,矛盾和分歧突出出来了。大乘、小乘有矛盾,大乘中空宗、有宗又有矛盾。为了调和和弥补理论上的分歧,加qiáng内部的团结,各宗派都建立了判教的体系。换句话说,各宗派都根据自己的观点、理论,把佛教各宗的理论加以批判、整理和估价。判教源于何时,现在还说不清,最早的有慧观法师,他曾区分顿、渐、不定三教。判教之说大概起源于北凉昙无谶,盛行于北方,与宗派的形成关系很大。
在这时候,各宗派讨论批判的理论问题很多,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关于佛性的问题。什么叫佛性问题呢?就是人能不能够成佛的问题。在我们看来,这个问题同西欧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家讨论一个针尖上能够站多少天使同样地荒诞不经,滑稽可笑。然而,在佛教徒看来,这却是一个天大的问题。为了麻痹善男信女,扩大自己的地盘,巩固自己手中的经济,必须提出这个问题,而且必须给以回答。
在印度佛教史上,虽然提法不同,这个问题也是有过的。怎样成佛?何时成佛?同在中国佛教史上一样,有许多说法。一般说起来,小乘要求比较高,也就是说,他们卖天国入门券,讨价高,出手比较悭啬。他们主张,必须累世修行,积累功德,然后才能成佛。后汉安世高所译的佛经大概都是这种主张。这样做当然比较艰苦,令人望而却步。这表现了守旧派为了维护人世间的不平等的封建等级制所进行的努力。又有人主张逐渐修行,到了一定阶段,来一个飞跃,然后再修行,即可成佛。道安就是这样主张。这比第一种说法容易一点,然而也还有不少的麻烦。这对于维护封建特权来说,是有好处的;然而对麻痹信徒来说,却有其不利的一方面。天国入门券如果太贵,有些人就望望然而去之了。到了鸠摩罗什的大弟子竺道生身上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化。慧皎《梁高僧传》卷七《竺道生传》说:
于是校阅真俗,研思因果,乃立善不受报,顿悟成佛。又著《二谛论》、《佛性当有论》、《法身无色论》、《佛无净土论》、《应有缘论》等,笼罩旧说,妙有渊旨。而守文之徒,多生嫌嫉,与夺之声,纷然竞起。又六卷《泥洹》(东晋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译出——引者)先至京师。生剖析经理,dòng入幽微,乃说“一阐提人皆得成佛”。于时《大本》未传,孤明先发,独见忤众。于是旧学以为邪说,讥愤滋甚。遂显大众,摈而遣之。……后《涅槃大本》至于南京,果称阐提悉有佛性,与前所说,合若符契。”50,366c~367a。(参阅《出三藏记集》卷十七,内容几乎完全一样)
北凉昙无谶译《大般涅槃经》40卷本,卷二二《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中说:
犯四重罪,谤方等经,作五逆罪,及一阐提悉有佛性。12,493b。
这说法与竺道生的说法完全相同。这真是石破天惊,佛坛佳话。中印相距万里,而想法竟如是之相似。可见买廉价的天国入门券也是有规律可循的。麻痹信众,维护阶级利益,竺汉相同,这也大概可以算是阶级斗争的规律吧。南朝阶级斗争激烈,贫富悬殊,于是先秦两汉已经提出来的一个问题又被提出来了:人生有贵贱,人性是否也有贵贱呢?《涅槃经》解答了这个问题,可以说正是时候,佛教从般若学转到了涅槃学是佛教发展的一个关键阶段。般若和涅槃都属于空宗,但在佛性问题上,涅槃可以说是抢先了一步。
其实这种想法在个别小乘经中,在大乘的《法华经》、《维摩诘经》已有所流露。《法华经》卷四《授学无学人记品》第九说:“悉皆与授记,未来当成佛。”9,30b。《常不轻菩萨品》第二十说:“我不敢轻于汝等,汝等皆当作佛。”9,50c~51a。《法华经》还讲到龙女成佛的故事。到了《涅槃经》只是说得更具体、更切实而已。但是这种学说在南北朝时,庶族地主还没能在政治上占重要地位,因而还没能得到广泛的承认。到了唐代,唐王朝统治者有意打击门阀士族,他们逐渐失势,庶族地主阶级靠科举往上爬,反映在佛教教义方面,顿悟成佛就大大流行起来,禅宗把这个学说发扬光大。渊源于北齐、南陈,创于隋,盛于唐的天台宗的祖师爷之一的湛然(公元711~782年)提出了“无情有性”的学说,把成佛的可能与范围更扩大了,意思是连没有情的东西,像草木砖石都有佛性,都能成佛,进入极乐世界,人类能成佛当然更不在话下了。
玄奘创立的法相宗怎样呢?
前面谈到的各个宗派都是属大乘空宗的。创于唐初的法相宗是属于有宗的。玄奘和窥基所想继承的是印度无著和世亲等有宗大师的衣钵。这一派主张现实世界的一切事物都是众多感觉经验的集合体,都是“识”的变现。这有点像欧洲唯心主义经验论者贝克莱(公元1684~1753年)的学说。列宁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中首先批判的也就是这一种学说。为了开辟通向最高境界、真如世界(变相的天国)的道路,法相宗提出了“三性”、“三无性”的学说。这一派完完全全接受印度瑜伽行者派的关于八识的学说,说什么第八识阿赖耶识中包含着有漏种子和无漏种子,有漏种子通过善行的熏习可以转化为无漏种子,只有断尽了有漏种子才能成佛,而只有佛才能断尽有漏种子。我们姑且不谈这里面无法解决的矛盾,只是这种成佛的途径就非常艰辛而且毫无把握。同禅宗和其他宗派提出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阐提人皆有佛性”、“无情有性”等等学说比较起来,其难易的程度有如天壤,人们舍此而就彼,不是很自然的吗?还有一点是法相宗同其他各宗不同的地方:法相宗是教条主义,几乎是全盘接受印度有宗的那一套学说,它利用相对主义翻来覆去地论证现实世界虚妄不实,但却认为“识”是存在的,它几乎没有什么创造与修正,没有或者很少配合当时阶级斗争的形势,适应经济基础的需要。而其他各宗都或多或少地中国化了,也就是说,密切配合阶级斗争为统治者服务。这些宗派,特别是禅宗,之所以能长久流行于中国,而法相宗只流行了几十年,创立人一死,宗派也就立刻消逝,其原因也就在这里。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宗派流行时间的长短是与它们中国化的程度成正比的。谁的天国入门券卖得便宜,谁就能赢得群众,就能得到统治者的支持。反之,就不能。这种情况,在印度佛教史上,同样可以发现,其中是有规律可循的。在中国,同在印度一样,还可以发现一个规律,就是:天国入门券,越卖越便宜。法相宗的入门券卖得贵了一点,所以买的人就少。它以后的华严宗和禅宗,就便宜得多。华严宗宣扬,进入佛国不必努力苦修,不必等到遥远的将来,只要在眼前改变一下对现实世界的看法,立刻就可以成佛。禅宗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最有名的,也是最简便便宜的。禅宗流行的时间特别长,地域特别广,难道是偶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