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chūn正月,玄奘回到长安,受到盛大的欢迎。他带回来了大乘经224部,大乘论192部,上座部经律论15(4)部,大众部经律论15部,三弥底部经律论15部,弥沙塞部经律论22部,迦叶臂耶部经律论17部,法密部经律论42部,说一切有部经律论67部,因明论36部,声明论13(2)部,凡520夹,657部。此外还有许多佛像,都安置在弘福寺内50,252c……
同年二月,玄奘谒见唐太宗。寒暄以后,太宗首先问的是西域的物产、风俗。玄奘对答如流。太宗大悦,立刻劝他著书,“帝又察法师堪公辅之寄,因劝归俗,助秉俗务。”50,253b。玄奘不肯。可见玄奘初次见面给太宗印象之深,也可见太宗关心的并不是什么佛教,而是政治,说太宗崇信佛法,是没有根据的。他答玄奘手书说:“至于内典,尤所未闲。”50,257a。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从此以后,玄奘主要jīng力就用在写书、译经上。他上奏太宗:“玄奘从西域所得梵本六百余部,一言未译。”太宗肯定了他的想法。他虽然华梵兼通,但是大概从亲身经验中和中国过去的经验中,他感到集体译比单gān要好得多。他首先组织了译场关于玄奘的译场,请参阅《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六,50,253c~254a;《开元释教录》,55,559a~b。,网罗天下和尚中的英俊,助他译经。他的政治嗅觉又是很灵敏的,他完全了解太宗的打算,到了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把《大唐西域记》写完上进。他在表中写道:
所闻所履百有二十八国。窃以章彦之所践藉,空陈广袤;夸父之所凌厉,无述土风;班超侯而未远;张骞望而非博;今所记述,有异前闻,虽未极大千之疆,颇穷葱外之境,皆存实录,匪敢雕华。谨具编裁,称为《大唐西域记》,凡一十二卷,缮写如别。50,254b~c。
《大唐西域记》写完以后,他就专心译经。他的工作热情,高到惊人的程度。“专jīng夙夜,不堕寸yīn。”50,254a。但是他没有,也不可能忘记“政治活动”。他还是经常追随在太宗左右。他译了经,一定要请太宗作序。一次不允,再次请求,决不怕碰钉子,一直到达到目的为止。他也懂得在适当的时机,用适当的言词来“颂圣”。他说什么:“四海黎庶,依陛下而生。”50,255a。他在印度时,戒日王问什么《秦王破阵乐》,这可能是事实;但我怀疑也是他编造的。太宗没有忘记原来的打算:“每思bī劝归俗,致之左右,共谋朝政。”“意欲法师脱须菩提之染服,挂维摩诘之素衣;升铉路以陈谟,坐槐庭而论道。”50,255a。玄奘回答说:“仰惟陛下上智之君,一人纪纲,万事自得其绪。”50,255a~b。现在看起来,这回答真是非常得体,既拒绝了太宗的要求,又不得罪这位大皇帝,而且还狠狠地拍了一下马屁。以后还有几次,太宗要玄奘还俗做官,玄奘始终很巧妙地避开。他还会寻找一切机会向皇帝上表祝贺,比如赤雀飞上御帐之类。在皇帝方面,当然也不会忘记随时颁赐,御笔写序,弘扬大法。终太宗之世,君臣虽然各有各的打算,但总算是相知极深,恩遇始终优渥。玄奘译经的gān劲也丝毫没有衰竭。同时,玄奘同印度那烂陀的联系,并未中断,书信往来,还是有的。
太宗崩逝以后,玄奘同高宗的关系也处得很好。玄奘对这位新皇帝是如法pào制,连皇帝妃子怀孕,生儿子这种最俗的事情,这位高僧也不会忘记上表祝贺。新皇帝也像他父亲一样,待玄奘很好。自从高宗即位以后,玄奘就回到慈恩寺。从此以后,专务翻译。每天夜以继日,勤奋不辍。除了翻译之外,还要讲经:
每日斋讫huáng昏二时讲新经论。及诸州听学僧等,恒来决疑请义。既知上座之任,僧事复来谘禀。复有内使遣营功德,前后造一切经十部,夹纻宝装像二百余躯,亦令取法师进止,日夕已去。寺内弟子百余人,咸请教诫盈廊溢庑,皆酬答处分无遗漏者。虽众务辐凑,而神气绰然无所拥滞。犹与诸德说西方圣贤立义诸部异端,及少年在此周游讲肆之事。高论剧谈,竟无疲怠。其jīng敏qiáng力过人若斯。复数有诸王卿相来过礼忏,逢迎诱导,并皆发心,莫不舍其骄华肃敬称叹。50,260a~b。
到了后来,他大概感到自己年龄渐老。他在上高宗表中说:“而岁月如流,六十之后,飒焉已至。念兹遄速,则生涯可知。”50,273c。他想离开京城往少林寺翻译,皇帝不许。
到了逝世前夕,玄奘对翻译工作更加兢兢业业,争分夺秒。在翻译《大般若经》时,“到此翻译之日,文有疑错,即校三本以定之,殷勤省覆,方乃著文,审慎之心,古来无比。”50,276a。他也劝别人,“人人努力加勤恳,勿辞劳苦。”50,276b。到了麟德元年(公元664年)chūn正月,僧众劝他翻译《大宝积经》,众情难却,他勉qiáng译了几行,便收梵本说:“此经部轴与《大般若》同,玄奘自量气力不复办此。”50,276c。他晚年急切工作的情景,跃然纸上。他也就死在这一年。
第十二题 关于玄奘 在佛教哲学方面理论与实践的矛盾
玄奘在佛教哲学方面,基本上继承了印度大乘有宗的传统,他比较忠实地把这一派学说介绍到中国来,形成了中国佛教的一个宗派——法相宗。不过,玄奘毕生所致力的是翻译工作,自己写的著作不多,法相宗理论的奠基人应该说是他的弟子窥基。
关于法相宗的哲学,可参阅任继愈的《汉唐佛教思想论集》和吕澂的《中国佛学源流略讲》,这里不详细论述。
我在这里只想谈一个问题,这就是,玄奘在佛教一个关键性、也是他毕生关心的问题上,理论和实践的矛盾。
法相宗,同中外唯心主义哲学一样,虽然立论决不是根据客观实际,本来是可以胡说一通的,却偏要搞成一个看起来深不可测五花八门的体系。这个体系的特点就是八识,世间一切都是“识”所变现出来的,因此被称做唯识宗。前六个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是容易理解的。第八识叫阿赖耶识,是总管一切的,而第七识末那识则是联系第八识与前六识的。最关键的是第八识。前六识只起了别、认识的作用。第七识起联系的作用。有了第八识,其他七个识才能起作用。此外法相宗还幻想出一个jīng神性的单子——种子,认为它是构成世界的原因。一切种子有染、净的分别,前者叫有漏种子,后者叫无漏种子。这些种子当然不能离开识,也就是说离不开人的主观jīng神,既然第八识是人的主观jīng神(心)的关键,种子藏住的地方就是第八识。世界是在种子生生灭灭中进行着的,种子又是经常处在染污的情况下。有漏种子是使人类陷于苦难的根本原因,只有断尽有漏种子,人类才能跳出轮回。在这里法相宗又提出了三性、三无性的学说。其中圆成实性或真如佛性是万法(一切事物)的实体。这个实体对于世界不具有加工、改造、推动的作用,它是不造作、不生灭、永世常存的。它是绝对清净、不杂有染污的jīng神实体。如果想舍染归净,就必须割断阿赖耶识和众生活动的内在联系。阿赖耶识中包括有漏种子和无漏种子。不断经过善行的熏习,有漏可以转为无漏。根据法相宗的理论,只有佛才能断尽有漏种子;但是有漏种子断尽才能成佛。这个jī与蛋的关系,使法相宗陷入窘境,无法摆脱见于任继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