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死也不会碰里面的任何东西,”他说,“我可不想沾到猫屎,更不想让那些恶心的寄生虫钻坏我的脑子。”
哈里特又敲了敲门,这次更加用力。
屋里终于有了动静。不知什么碰到了什么,而后是一阵慢吞吞的拖地声音,之后便有了脚步声。不知道门里面究竟有多少把锁,总之咔嚓咔嚓响了半天:一个,三个,六个。里面的门开了,一个老女人伸出脑袋,鼻子顶在了纱门的网眼上。她鼻孔中插着管子,脚边拖着一个带轮子的氧气瓶。
“走开,”她粗声粗气地说,“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要你们的破杂志,也不想听什么天堂里有144000个座位之类的屁话,那根本就是狗屁不通。上帝的绿土上死过几十亿的人,他却只喜欢其中的144000个?你们倒是给我说说看,这是什么缺心眼儿的上帝啊?”
“我们不是耶和华见证会的人。”哈里特说。
“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那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的。”弗兰克说着像电影中那样亮了亮自己的证件和徽章。老女人眯起眼睛瞅了一下。哈里特也掏出了她的证件,但动作却不像弗兰克那么爱卖弄。
“联邦调查局?你们来gān什么?”
“是关于您儿子的,”哈里特说,“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阿什利的情况。”
哈里特一眼就能看出老太太的行走路线。这是个典型的囤积狂的家,虽然这老女人把屋里收拾得还算有点条理,但一堆堆杂物仍把房间分解得沟渠纵横,如同迷宫。《国家地理》杂志摞得像一座座高塔,每个塔顶上都放了一盆紫罗兰。家具躲在洗衣篮、烫衣板和堆积如山的平装书后面,只能露出小小的顶角——这里看起来就像同一片海面上接连掉了两架飞机后留下的残骸。
屋里充斥着霉菌和粉尘的味道,但哈里特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因而不以为意。不过弗兰克另当别论。他在高塔般的杂志中间找到了一张躺椅,随即坐了上去。可是在这片有条不紊的混乱中,他那双大长腿不论怎么放都无法让他感到舒适自在。
远处楼梯上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猛然扭头望过去,只见栏杆中间有双金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而在其中一摞杂志的后面,另一只浑身长满疥癣的赖皮猫正毫不回避地凝望着他。
老女人名叫埃莉诺·盖恩斯。她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只手握着氧气瓶的顶部手柄,“你们说要了解阿什利的情况?”
哈里特没有找地方坐下,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您见过他吗?”
“没有。”
“也没有和他联系过?”
“我说了,没有,连个音信都没有。他走了,自从我得了肺气肿他就从这个家远走高飞了,我想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们满意了吗?”
这老东西在撒谎。并不是说每个人在撒谎的时候都有特定的表现,但总有一些细节能让人看出端倪,而能看出这种端倪的人则需要特定的直觉和专业的眼光。哈里特恰好就是这样的人,她并没有看出具体的破绽,只是这女人的反应和她说话的方式有点不太自然,仿佛她要刻意与儿子撇清关系,只是有些用力过猛了。而另外还有一个动作可以佐证,她握着氧气瓶的手忽然发力,把氧气瓶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哈里特有着动物般灵敏的直觉,她能嗅出撒谎的味道。
“盖恩斯太太,我很不愿意认为您是在故意妨碍我们调查。关于您的儿子,您要首先明白,我们是在尽力帮他,保护他免遭恶人的伤害。”
老女人的嘴角抖了抖,脸色却yīn沉了下来。
“你们不要抓他,”她嗫嚅着说,“他是个好孩子,还经常给我寄钱呢。”
“寄钱?多少钱?”
“足够我看病的。”
“你知不知道他有一个手提箱?一个铁皮的手提箱?”
盖恩斯太太不安地摆弄着她的氧气管,摇了摇头。
哈里特终于开始挪动步子。但她动作缓慢,像是闲庭信步。她走到老女人跟前,膝盖几乎碰到了氧气瓶。而她的双手则jiāo叠着垂在身前。
“我看您一直在吸氧气。”她说。
“我说过了,我得了肺气肿。都是抽烟给害的,我的肺多半已经不中用了,医生说只剩下20%勉qiáng能让我喘气儿。他们说烂了的肺是没办法修好的。这些天杀的医生。”
“你需要直接吸氧气。”
盖恩斯太太扯着盖在她腿上的那张破烂毯子的毛边儿。“你说呢?”她的反问充满了挖苦的味道。
“氧气是种很有意思的气体,”哈里特不动声色地说,“我想您在瓶身上已经看到警告标志了——”
哈里特掏出一个芝宝打火机,打火机的金属外壳上印着一个清晰的爪子图案。
“——那上面说,氧气是易燃气体。”
弗兰克在旁边叹了口气,“我去弄点茶或者别的什么好了。”哈里特不在乎弗兰克回避或不回避,反正这种事她也用不上他。这是她的qiáng项。他们两人各有所长,也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过有时候哈里特仍然会怀疑:弗兰克是不是失去了对这份工作的热爱?他真是gān这一行的料吗?
弗兰克出去了,盖恩斯太太依旧惊讶地盯着哈里特手中的打火机。
“你们不是联邦调查局的。”她望着锃亮的打火机身上她的倒影说。
“我应该纠正一下,”哈里特说,“科学地说,氧气并非易燃品,而是一种qiáng烈的助燃剂。因为有氧,火才能烧得起来。因为有氧,火势才能蔓延得更快更有效。我们周围的空气之所以无法燃烧,是因为氧气浓度过低的缘故。不过您吸的这可是浓度极高的氧气。”
“那就请便吧。”老女人无所谓地说。
哈里特表面上依旧平静如初,然而内心却如小鹿般跳成了一团。这就是这份工作最令她着迷的部分,它总能让你的胸中涤dàng着一股激情。
“如果我点着了打火机,”哈里特继续说道,“这个氧气瓶还有管子里嘶嘶直冒的氧气能让你gān瘪的身体瞬间燃烧起来。你见过人被烧着的样子吗?”
“我儿子——”
“别提他了,还是想想您自己吧。我曾亲身到过汽车着火的现场。一个女人和她的丈夫被变形的金属架和熔化的安全带给困在了车里。他们死得很惨、很慢。尖叫,挣扎了好久。可他们越是尖叫挣扎,吸入的氧气便越多,火便烧得越旺。”
哈里特将输气管从盖恩斯太太的鼻孔中拔出时,这老女人默默啜泣了起来。管口处发出嘶嘶的响声,那能给予人生命的东西此刻却潜藏着死亡的危险。哈里特把打火机拿到近处,弹开机盖,用拇指摩擦着齿轮。
“现在,告诉我,您的儿子在哪儿?”
“我不——”
“您会说的。要么jiāo代您儿子的下落,要么活活烧死,连同这里的一切全都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