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钞者_徐瑾【完结】(46)

2019-03-10  作者|标签:徐瑾

  学术尚且没有定论,具体到现实,情况更为复杂。这也导致中国央行面临预防风险以及保持增长的多重困境,货币政策掣肘颇多。

  于是乎,一方面,存款准备金长期处于历史高位;另一方面,官方利息却一直维持负利率,民间信贷四起。各地高利贷泡沫开始幻灭,无数民企即使能够熬过2008年金融危机,却未必能挺过近年这场经济严冬。

  4万亿带来的诸多后果,使得民众往往闻宽松而心生厌恶。货币政策放松充满争议,一方面源于被视为通胀起源,另一方面也被解读为利益集团解套。

  事实上,通胀的根本原因,不仅在货币发行,更在过度投资导致的货币自发派生。如果合理地约束财政政策,那么通胀并不会如同过去两年那样高企。进一步看,即使信贷再度宽松,其间大部分流向国有企业,但至少能够令民间企业信贷得到增量,从中分羹已经足矣。当然,这一政策需要配合存款准备金的降低以及官方利息的提升,跌宕多时的利率市场化与开放金融垄断,也需适时提上议事日程,显然需要监管者的更大决心。

  从历史视角回溯,中国经济30年为何保持高速增长?固然政府的作用不可磨灭,不少学者就提出中性政府一说,又或者地方政府竞争理论,但是根源仍在于体制放权促使民间经济体焕发活力。外界将中国发展模式称之为“竹子资本主义”:中国的高速发展,并非所谓“北京共识”的胜利,而是隐藏在官僚体制幕后的无数民间经济个体创造了“中国奇迹”。

  长远来看,中国经济改革正行走在十字路口。以中国民间企业的企业家jīng神,足以使中国民企在法治不健全、规则不完备的社会之中也能野蛮生长,开辟出一方天地。关于经济结构调整,多年来一直呼吁由出口导向转化为消费导向,不仅其成败取决于民间企业,甚至中国经济的转型或许亦取决于民间。由此可见,所谓宏观调控芸芸,或许从来不是方向对错的问题,而是过多过细的问题。

  再来一个“4万亿”?

  2012年年中,一张在微博上几小时内转发过万的照片搅动各路人士神经。照片的主角不是明星,而是湛江市市长王中丙。媒体在照片介绍中写道,他在国家发改委门前“难抑激动地亲吻批复文件”——当天,也就是5月27日下午,中国发改委正式核准广东湛江钢铁基地项目动工建设。

  湛江钢铁并不是个案,一批重大基建项目正在启动,首钢迁移项目、广西防城港钢铁基地项目都在同期获批。种种迹象表明,项目上马速度正在加快。有媒体根据中国发改委网站的信息统计,5月21日就有超过100个项目获批,超过前20天获批项目总和。

  相关板块股票闻风而舞,而银行相关领域的信贷也开始有松动迹象。各家投行开始预期新一轮刺激的可能性,瑞信亚洲区首席经济分析师陶冬甚至直接宣称,中国为应对经济放缓而出台的刺激措施规模可能将高达2万亿元,也就是2008年“4万亿”的一半。

  不过,湛江这位“父母官”的表情并未在网友中激起广泛共鸣,有人直接斥之为“丑陋的表情”。也有人质疑,为什么在钢铁过剩的情况下,还要继续上马项目?种种对于照片的感叹背后,暗示了对“4万亿”的集体不安。

  “4万亿”的不良经济后果,要完全显现及消化,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对此各界不乏共识与反思,对于“放松”也颇多忌惮。但到经济周期转折时刻,政策风向又开始有所变化。

  时任中国总理温家宝表示,要“正确处理保持经济平稳较快发展、调整经济结构和管理通货膨胀预期三者的关系,坚持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把稳增长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虽然这一叙述与2011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定调“稳增长、调结构、管理通胀预期”看来大同小异,但是市场还是从中读出了对放松与刺激的微妙权衡。

  回顾中国经济,2012年并不美好。虽然中国经济从2012年初就宣布不再“保八”,但第一季度GDP增速下滑到8.1%时,却又令人大跌眼镜。随后,4月发电量以及进出口数据双双下滑,再加上银行信贷与货运量放缓,中国经济步入下行周期的信号明显。

  从中国经济的构成来看,“三驾马车”之中,外需因欧美经济下行收缩,内需虽有增长,但无法弥补外需之缺。目前看来,唯一可以依赖的,似乎唯有“投资”这匹中国政府惯用的“轻车熟马”。

  如此看来,新一轮“4万亿”真的无法避免吗?显然不是。中国仍旧需要投资,但政府投资应该退位。以往以政府为主导的投资已被证明效率低下,不断展期的地方债即是明证。以往投资中以政府与国有经济为主的方式必须改变。如果能够以民间作为投资主体,将促成经济结构的真正转型;未来出口与消费的进一步改观,也依赖于民间经济的活力。

  经济的长远增长实力,依赖于优秀的民间企业的竞争力与创新力。也正因为如此,稳民企,才是“稳经济”的长远之策。催生民间经济活力,需要经济体制的突破,简单重申“36条”不足以撼动当前利益格局。

  为什么政府主导投资的惯性难以改变?官员也是理性人,其行为决策由制度激励构成,在一个唯GDP指标考核的制度之下,“预算软约束”无处不在。只要中央政府财政略有放松,体制内的个体(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地方政府)必然竭尽全力从中分羹,突击项目、短期花钱。

  这样的做法,不仅能够提升官员个人政绩,也可以为当地经济带来短期成效,而企业道德风险、银行呆账等问题则被置之身后。在这个有qiáng大封闭性与自我运行效率的系统之中,能拉来项目的“父母官”或许才是称职的官员,无论对上还是对下。

  回到湛江的例子,近700亿元钢铁项目获批,这对于当地经济及就业的拉动可想而知,将万千网民情绪归咎一人,并不公允。从该市长主笔的一篇《湛江钢铁湛江梦》的短文可看出,该项目得来不易,历时30年,数次上报,难怪他在北京回湛江的飞机上动情写下:“十年好事多磨,三十年梦想成真。面对湛江700多万父老乡亲,面对东海岛上万搬迁村民,几年来压在心中的那块巨石终于放下了!终于……”

  这就是制度的作用。惯性的力量如此qiáng大,裹挟一切个体;经济发展亦有其路径依赖,中国经济一次又一次走上政府投资主导路径,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

  地方版4万亿

  2012年宏观数据可谓疲软,粉碎不少经济学家预计经济年中触底反弹的乐观判断,各大机构开始调整对于全年增长8%到9%的预期。中国经济到底有多差?

  数字不尽如人意尚只是开始,当大家争论宏观经济硬着陆或软着陆时,中央政策层面放松与否犹在迟疑,实体层面硬着陆已经开始。与此同时,各地开始以“稳增长”为招牌的自救行动,纷纷计划各类上马项目,宁波、南京、长沙出台不同版本刺激计划。其中,长沙宣称计划投资超过8 000亿元,而传言贵州将出台发展规划高达3万亿元——对此,外界称之为“地方版4万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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