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又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天快亮了,神智才逐渐恢复过来。他先是坐起来,整整适应了半分钟,这才看清周边的环境。老四海是坐在沙滩上的,面前坐着个家伙,他伪装得慈眉善目,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呢。老四海觉得这家伙有点儿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此时那家伙说话了,语调里充满了紧张:“你怎么把黑社会的人得罪啦,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老四海听出来了,这家伙是个北京人,北京人怎么会在海南呢?他回忆着自己在北京的日子,依然找不到这人的影子。
那人接着道:“真悬啊!我一心想把酒钱给你,就一路跟着,没想到他们还真想把你整死。”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块钱,轻轻放在老四海手边。
老四海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在大排档里非要自己出钱的食客。这家伙够执着的,为了五十块钱,居然追出了这么远,捎带着还救了一条性命。想到这儿老四海真有点感动了,他操起古代侠客的风范,拱手道:“这么说,您是我的恩公了,多谢你救命之恩。”
那人赶紧摆手道:“可不能这么说,小猫小狗的让车轧喽,咱也不能看着它就这么死了啊。”
老四海在北京呆过,知道北京人一旦说“咱”,往往就把对方也算在里面了。他暗自摇头,心道:不看着它死又能怎么办呢?
“哎,当年我在越南救的人多了,有的成了好人,有的也是白救。”那人忽然凭空挥了挥手,自我介绍道,“我叫菜仁,你呢?”
“我——”老四海犹豫了一下,“我叫,我叫老四海。”
菜仁摇着头:“你得罪了黑社会,说明你也不是什么坏人。赶紧走吧,千万别在海南呆着了。”
老四海望着面前这个菜仁,头疼得厉害。这事可能吗?这家伙是为了五十块钱跟上自己的,而且还把自己给救了,难道就让自己这么走啦?不对,保证有其他目的。他试探着问:“您就是为了还钱?”
菜仁老实地说:“我不想占人家便宜,何况你这年轻人是碰上伤心事了,想发泄。我现在占你的便宜,不是乘人之危吗?”
“为了还钱,您就把我救啦?”老四海道。
菜仁格外认真地说:“我不把你救上来,怎么还钱呢?你死了,我就等于得欠你一辈子。你呀千万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救人是我的本能,我当年是卫生兵,专门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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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刀平五千(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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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海心里哼了一声,这个菜仁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装得真像!他决定不给菜仁任何机会,先挤兑挤兑他。老四海苦着脸道:“我本来就不想活了,他们要是真把我弄死了,我就算超脱了。您呀,不应该救我。”
菜仁呵呵了几声:“你才什么岁数啊?你配说‘超脱’这两个字吗?你也就三十岁吧?”
老四海道:“我三十二了。”
菜仁晃了脑袋:“我整整比你大一轮,我都没超脱你能超脱吗?”
老四海摊开手:“我女朋友跑了,黑社会把我的钱也全抢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真不如死了好。”
菜仁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全是因为感情的事。我是从你们这岁数过来的,我明白。嘿嘿,听我的,回家吧。你是北方人吧?”老四海点头。菜仁接着道:“咱们都是来南方挣钱的,结果没几个能把钱带回去,都赔啦。我比你大了十多岁,现在一样是没挣着钱。我再告诉你吧,女朋友跑了,咱不怕,那说明你命里没有。好好混,将来保证能找个比她qiáng的女朋友。”
老四海抬杠道:“你也没见过,你知道她有多好吗?”
菜仁仰头想了想,认真地说:“对,我没见过她,也不应该背后说人家坏话。反正啊,你将来的女朋友保证不比她差。”
老四海真拿不准了,这家伙真缺心眼还是假缺心眼?他再度狠了狠心:“您走吧。”
菜仁果然站了起来:“好,我走,你好好想想。”说着,菜仁转身要走,但腿一动立刻又停住了,他转过头来,关切地说:“你不会要自杀吧?”
老四海yīn沉着脸道:“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活着gān什么?”
菜仁一把抱住老四海,似乎一撒手老四海就要重新回到海里去。菜仁细声细语地说:“年轻人,千万别想不开,不就是回家的路费吗。”说着他掏出钱包,拿出几百块钱。“拿着,坐轮船走,路上节省着点,然后坐火车回北方。你别嫌少,我手里就这点儿了。”
老四海惊道:“你为什么要给我钱?”
菜仁瞪着眼睛道:“我也不是白给你的。”
老四海笑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好人?现在还有好人吗?现在的好人比大熊猫都珍贵!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不图名利不早起,这个菜仁终于把尾巴露出来了。老四海狞笑着说:“怎么个不白给我?”
菜仁从口袋里拿出张名片,递给老四海:“这上面有我家的地址,你要是有了钱就给我汇过去,我也不是富人。”
老四海又沉吟了几秒钟,最后发着狠说:“我要是不给你汇呢?”
菜仁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你还真不是那种人,我能看出来。嘿嘿,就这样,赶紧走吧。要不,我把你送到码头去?”
老四海喉咙里像塞了几只死耗子,堵得死死的。他勉qiáng说:“我自己走,不麻烦您了。”
“你得保证,不能自杀。”
老四海掂量着手中的钞票,艰难地说:“我不自杀。您就放心吧,我保证不自杀。”
这就是老四海离开海南的经过。
由于担心在机场再次遭遇埋伏,老四海便按照菜仁的指点,取了行李,坐上条破烂的客货混装船,直接去了湛江。然后他从湛江转火车到了广州。
破轮船穿越琼洲海峡时,台风又杀了个回马枪。漫天的làng头有五六米高,船身倾斜到45度,老四海觉得肠子一个劲地要从喉管钻出来。他估计这是海口老板在背后作祟呢,他和贤淑都希望自己一死了事,索性请出了老天爷。
几天后老四海只身到了广州,他在广州同样有仇人,不敢有片刻耽搁,当天便登上了北去的列车。实际上老四海是一路疗养一路北上,抵达长沙时,他依照菜仁留下的地址把钱汇过去了。这个菜仁让他想起了那个曾经给过他一斤粮票的城里人,或许天下真是有几个好人的,暂且把菜仁也算在里面吧。在武汉过长江时,面对滔滔白水老四海就拿定主意,这次要回省城了。有十来年没在那地方出现过了,风声早应该过去了。
老四海手里的钱足够他维持相当一段时间的,他不准备在省城做生意,兔子不食窝边草,万一碰上熟人就麻烦了。于是老四海像个学者一样,天天泡在图书馆里。当今的社会是一日千里,各行业的jīng英都讲究个充电,所以吃偏门的就更应该抓紧时机充实自己,否则迟早要被社会淘汰掉。老四海深知这个道理,每年中他至少要用半年的时间充电,这也是他百战不殆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