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仁头也没回地说:“不行,你病得不轻,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老四海还要说什么,方惠大声道:“四海,别再说话了,说话伤肺。”
老四海扭脸看着方惠,眼光中全是询问。
这时菜仁已经把他背到楼下了,他把老四海放在台阶上,自己快步往外跑,嘴里叫道:“老婆,你盯着他,我去叫出租车。”
方惠拿出手绢,在老四海脸上擦了擦,然后双手在他后背上搓了一阵儿。“四海,是不是舒服一点儿了?”老四海点了点头,方惠接着说:“你千万别着急,没什么大病。发低烧、咳血、咳嗽、后背疼,我估计呀应该是肺结核,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老四海一听这话就急了,挣扎着要起来,嚷道:“嫂子,这东西传染,太危险了,你们离我远点儿。”
方惠一把按住他,关切地说:“我是gān护工的,打过肺结核疫苗,你大哥也注she过。放心,没事的。嫂子亲自照顾你,保证不让你遭罪。”
老四海痴痴地望着,一口血又堵在嗓子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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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神guī虽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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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十年前,普通人一旦患上肺结核,基本上就是宣判死刑了。
那个年代的人们把肺结核叫做肺痨,那是种能把圣人折磨成吃人厉鬼的富贵病。万一穷人被这个倒霉的家伙纠缠上,可行的选择是直接跳河或者抹脖子或者上了吊。
旧式文艺作品中经常把肺结核当做人生的转折,主人公或者主人公的某位亲属得了肺结核,故事便由此展开了。
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前làng死在沙滩上,后làng依然往前上,依然死在沙滩上。如果换成医生来总结这段话,保证是:一代旧病换新疾,旧病死在病chuáng上,新疾依然上病chuáng,依然死在病chuáng上。当然了,这是医生的美好愿望,一般情况是病人死在病chuáng上,医生依然活着。
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不断面对新疾病挑战的历史。虽然性病死灰复燃,猖獗依旧,但癌症、爱滋病却替代了肺痨的角色,肺痨则彻底完蛋了。
老四海是只幸运的鸟,如今的肺结核顶多是一只纸老虎,看着挺唬人,可放几个响屁没准就吓跑了。菜仁和方惠都打过肺结核疫苗,二人联手将他送到了西山脚下的一所医院。据说那是治疗肺结核的专科医院,一治一个准。老四海迷迷糊糊地连打了三天点滴,不仅止住了咳血和胸疼,jīng神也大好了。
女医生曾经宽慰他说:“放心吧,过上两个月你还是活蹦乱跳的小伙子。”
老四海苦笑着说:“我都三十多岁了,早不是小伙子了。”
女医生是个五十来的半大老太太,她用温度表点着老四海的脑门说:“别胡思乱想,男人四十一枝花,你现在不过是一个花骨朵。”
老四海倒是听说类似的划分,20岁到30岁的男人只能叫男孩,30岁到40岁的叫小男人,40岁到50岁的才能叫男人。50岁以上的统称老男人。如此算来他现在只能算是小男人,而刚刚成为男人的老爹属于香销玉陨。唉,老四海是越想越觉得悲伤,自己要是步老爹后尘的话,四十岁盛开,四十五便死亡,那不就成昙花了吗?
这几天里菜仁和方惠变成了机器人,他们俩上了发条一样,忙前忙后,送饭送衣,端茶倒水,没一刻清闲的。菜仁白天终归是要上班的,大多是下午才能来,最忙活的要数方惠了。老四海发觉方惠是个伟大的女人,伟大到谁也无法预料出她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每天早晨九点方惠必然出现在病房里,手里必定端着热腾腾的早点,手把手地塞到老四海肚子里。三个小时后,她又能变魔术般地拿出午饭来。下午五点钟,她也将一大堆吃食规规整整地放在桌上,然后就道别,起程,似乎全是算计好的。
方惠送来的伙食也是千奇百怪,鱼汤、jī蛋、牛奶是每日里的保留项目。有一次她还弄来几颗开花馒头似的东西,掰着瓣地让他吃。老四海尝试着吃了一瓣,竟发现那是种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味道面面的,如煮熟的土豆。
方惠说:“这是鲜百合,润肺的。”
老四海却从没听说过这东西。时间一长,他不好意思了,便劝说道:“嫂子,医院里有病号饭,您就别忙活了。”方惠却冷笑道:“我是在医院里当护工的,医院里的饭菜我太清楚了。还是吃家里的吧,塌实!”老四海说她有洁癖,方惠却郑重地问:“你进过猪圈吗?”老四海再不敢说什么了。是啊,菜仁和方惠都是典型的家居动物,他们同样地认为,外面的饭食再好也不如家里的gān净,无论是飞机上的,饭馆里的或者医院派送的。
老四海被送到医院时处于半昏迷状态,所以他并不知道医院的具体位置,更不清楚从医院到金鱼池的距离。有一次他拉住小护士,询问金鱼池到医院到底有多远。小护士逛dàng着眼珠子想了半天,居然搞不明白金鱼池是个何等所在。老四海大声提醒说:“就在天坛北门。”
小护士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砸到脚面上了,她几乎是哀号着说:“天坛!?那得——那得多远啊?你嫂子天天打车从天坛来呀?”
老四海惊奇地问:“有十公里吗?”
小护士二话没说就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将一张北京市地图砸到老四海身上。“你自己看吧。”
老四海打开地图一看,顿时惊出了一身汗。医院的位置坐落在地图西北部的一个角落里,再延长几厘米就超出地图范围了。而天坛却在地图的中下方,依照比例尺算来,二者之间的直线距离最少是三四十公里。如果坐出租的话,其路程是绝不会少于五十公里的。
这时小护士满腔感慨地说:“每天打出租就得花上二百块,你嫂子挺有钱的。对了,你哥是大款吧?”
“她不是我嫂子。”老四海嘴唇蠕动了一会儿,却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小护士等不来回音,哼哼了几声便走了。
第二天一早方惠又来了,而且还捧着一碗香嫩润滑的豆腐脑。“四海,趁热吃了,豆腐里全是蛋白质。”说完,她又拿出一饭盒煮好的百合粥。“吃完豆腐脑,把这个也吃了。”
老四海拉着脸道:“嫂子,家里的钱长毛啦?”
方惠的脑筋并不快捷,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什么意思?我和你菜大哥的钱都在银行呢。”
老四海清楚方惠是小胡同赶驴的脾气,直来直去,心眼也不会拐弯,只得直截了当地说:“从金鱼池到西山,每天打车得花多少钱啊?在饭馆里吃都用不了。我跟您说了,医院里有病号饭,您就别天天送饭了,这不是làng费吗?”他又指着饭盒道,“鲜百合多少钱一斤,您这是何苦啊?我也不缺嘴。”
方惠长出了口气:“你直说不就完了,我还以为你要借钱呢。百合是你菜大哥从食堂拿出来的,他们食堂里多得是,没花钱。另外我有月票,先坐105到动物园,再坐332到颐和园,然后坐上郊区车就直接过来了,一分钱都不用花。”她忽然拍了下脑门,“对了,坐郊区车得花一块钱,来回两块就够了。瞧你说的,天天打车?谁花得起呀?一看你就不是过日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