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自己赔光的嘛!jiāo易所也……也是我要办的!再说,我现在不但有这座公馆,也还有了个你呀,我知足了!”
朱明安却听不进去,禁不住又去想难捱的明日。马上想到腾达日夜银行倒闭已成事实,“新远东”的款子成了烂账,便怕债权人会因着他和于婉真的关系,要拍卖这座公馆小楼顶账,遂吓出了一身冷汗——公馆的小楼真保不住,他挚爱着的小姨就惨了!便推开于婉真,很有主张地道:“小姨,‘新远东’完了,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你……你得赶快走,最迟天亮走,到乡下老家避避风头!”
于婉真一时没明白过来,直愣愣地看着朱明安:“为啥?”
朱明安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并道:“明天这一日不好过,万一那些疯了的人闹到这里,你应付不了。”
于婉真这才知道朱明安是为她着想,心中感动着,一把吊住朱明安的脖子说:“那……那我更不能走了!你不说过么?只要我在身边,你就不慌。”
朱明安焦虑地道:“小姨,你放心,你不在身边我也不会慌的,这一阵子我也经过点事了!”
于婉真苦苦一笑:“怎么着你在我眼里还是小男孩——永远是小男孩,让你一人应付这么大的事,我不放心!”
朱明安“扑通”一声在于婉真面前跪下了:“小姨,就算我求你了好么?你先回去住一阵子,风头一过,我就去接你……”
于婉真心头突然涌出一种慈母般的感情,一把把朱明安揽在怀里,抚摸着朱明安的脸膛说:“还是你走吧!小姨留在这里顶着,我一个女人家,谅他们也bī不死我!”又说,“你从日本回来也这么久了,竟还没回过家——老说回去,却总没回去,这回也该回去了,看看你妈!好好和她在一起呆几天。”
朱明安眼泪涌了下来,一滴滴落到于婉真的绣花拖鞋上:“小姨,过去我总听你的,你……你今日就不能听我一次么?”
于婉真轻轻摇起了头……朱明安狠狠心,猛然把于婉真推倒,自己却爬了起来,厉声道:“你得走,说啥也得走!‘新远东’的理事长是我!欠人多少烂账都得我来算,一切与你无关!你若不走,现在我……我就吊死在你面前!”
于婉真上前抱住朱明安的腿,饮泣着:“明安,小姨是……是放心不下你呀,你……你终还是……”
朱明安睁着血红的眼睛怒道:“又想说我是小男孩?是么?”
于婉真头一次惧怕起朱明安来,不敢做声了。
朱明安这才扶起于婉真说:“小姨,这世界终还是男女有别的,我是大男人,这种时候就得顶事,让你一个女人家留在这里收风,我日后还能见人么?你心里也会看不起我的!你不是老盼着我成个像模像样的男子汉么?”
于婉真噙着充盈的泪水点点头:“明安,你……你真成了大男人了!”
朱明安问:“那你答应走了?”
于婉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朱明安说:“那好,咱们马上收拾东西……”
于婉真却不想马上就走,看看墙上的挂钟,见时针才指到三字上,便偎依在朱明安怀里道:“还早,小姨再陪你一会儿。”
朱明安心神不定地说:“总还是早点走好,天一亮还不知是啥情形呢!”
然而,朱明安终是没拗过于婉真,于婉真倒在朱明安怀里,和朱明安摩鬓缠绵,一直拖到快四点钟,仍无一丝要走的意思。
朱明安又催。
于婉真这才在朱明安怀里抬起头来,大睁着泪眼问:“明安,你……你就叫我这样走么?你……你不要我了?”
朱明安明白了,无限柔情地抱起于婉真,把于婉真放到chuáng上……不曾想,这离别前的温存却是最失败的一次,他越是想做好,就越是做不好,最后趴在于婉真身上哭,羞惭地说:“小姨,我……我真窝囊……”
于婉真却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多呆一会儿,我就挺满意了……”
一直到朦胧天亮,快六点钟的样子,于婉真才恋恋不舍地和朱明安在公馆大门口吻别了。
坐到洋车上,于婉真最后向朱明安jiāo待道:“明安,不论咋着,你都不能瞎想,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
朱明安说:“我知道,你放心地走吧!我马上也要走了,到jiāo易所去。”
洋车的车轮在又一次吻别后转动了,车轮转动时,朱明安看见,一片挂在闪亮车条上的梧桐树叶,在车轮上旋出了一圈灰huáng色彩。深huáng色的车背后,于婉真娇小身躯上的红披风在飘,如同一面鼓dàng的旗。
于婉真真走了,真被他英勇而坚决地硬劝走了,这简直像梦!一瞬间,朱明安突然觉得失却了依靠,心中悔意顿生,禁不住一阵慌乱。于是,抬着几近麻木的腿脚,下意识追出大门,想喊洋车停住。可喉咙里却像堵了什么东西,喊不出。
在街面上追了几步,再想喊时,洋车已远去了,过了老巡捕房门口,上了赫德路。
洋车上的于婉真一直回首看着他,向他招手,他也向车上的于婉真招手,直到洋车在赫德路上拐了弯,再看不见了,仍独自一人呆呆地立在路上。
第十七章痴痴回到客厅,电话铃响了,响得惊心动魄。朱明安走到电话机旁看着电话机,就像看一只即将爆炸的炸弹,想接,又不敢接。他知道,除了“新远东”所务主任田先生,没有谁会在早上六点多钟把电话打过来。
刘妈已起了chuáng,正准备去煮咖啡,听到电话响,想过来接,可见朱明安正在电话机旁便不管了,还对朱明安说:“少爷,电话都响破天了,咋还不接呀?快接吧。”
朱明安这才拿起了话筒。
果然是田先生。
田先生在电话里叫:“理事长,不得了了!外面的人把摩斯路半条街都挤满了,巡捕房的洋人说,再不开门,出了人命要我们吃官司的,你看咋办?”
朱明安声音颤抖地问:“你……你说呢?”
田先生说:“理事长,你既要我说,我就得说实话:”新远东‘完了,早开门早完,晚开门晚完,反正今日要完,我知道……“朱明安还不死心:“连一线希望都……没有了么?”
田先生说:“没希望了,昨夜我和会计师已暗中清理了一下‘新远东’的财产,就算本所股还能保住一元二角的现价,放在腾达的款能提出,我们仍亏大约70万。而你可能知道的,腾达日夜银行已完了,珍老又下落不明,腾达的款我们一分拿不到。再者,‘新远东’的本所股也保不住一元二角的现价,只怕第一盘开拍就会跌得一钱不值。”
朱明安惊恐地问:“那……那我们会亏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