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不能放呢?"
刘重天不耐烦了,手一挥,打断了邹旋的话头:"好了,好了,邹旋,你不要说了!我先问你:你怎么知道杨宏志是我们省反贪局抓的?谁告诉你的?啊?"邹旋直笑:"看看,看看,转眼就不承认了!这事谁不知道?瞒得了吗?你以为穿便衣,不挂警牌,人家就不知道了?抓人时,好……好多人都看见了,领头的是个胖……胖局长!"
刘重天不想答理这个酒鬼了:"那好,既然是那个胖局长抓的,你找胖局长去吧!
我告诉你,省反贪局既没有姓‘胖’的局长,也没有哪个局长是胖子!你快回家醒醒酒吧!"
邹旋赖着不走:"姐夫,我……我谁也不找,就……就找你了!"刘重天怕这样闹下去影响不好,站了起来,脸也沉了下来:"邹旋,你胆子也真够大的,捞人捞到我这里来了!我念你现在酒还没醒,是个醉鬼,先不和你嗦,哪天非找你算账不可!"说罢,给自己的司机打了个电话,让司机送邹旋回家.
邹旋站起来,又开始晃:"姐夫,你……你也太客气了,还……还用车送我!"刘重天没好气:"我是怕你睡到马路上,感冒受凉!"邹旋真是醉得不轻,很认真地说:"这种天气,都……都六月了,睡哪里都不感冒!"
刘重天真怕邹旋继续在这里给他出洋相,qiáng做笑脸:"好了,好了,快走吧!"邹旋走到门口,又扒住了门框:"姐……姐夫,我知道你……你有你的难处,你……你就让反贪局把……把杨宏志关几天,给他狗东西一点教训,再……再放人吧,就这么说定了!"
这话声音很大,言词口气中还透着一种已和刘重天达成了某种jiāo易的意思.
刘重天气死了,真恨不得冲上去狠狠给邹旋一记耳光.好在司机心里有数,用更大的声音吆喝邹旋快走,后来,连推带拉,总算把邹旋弄上了电梯,后来又弄上了车.
邹旋走后,刘重天抄起电话,把值班警官狠狠训了一通,厉声责问道:"你们是gān什么吃的?半夜三更怎么把一个酒鬼放进来了?别说这里是专案组,就是一般宾馆也不行嘛!"
值班警官赔着小心解释:"刘书记,来客说是您的小舅子,把您家里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又说是有急事找您商量,您……您说我……我们怎么办?能……能不放他进来吗?"
刘重天火气仍很大:"不能先打个电话通报一声吗?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决不答应!"
放下电话,刘重天禁不住一声叹息:这就是现实,中国特定国情下的特有现实!因为是他的小舅子,办公地点保密的专案组,邹旋竟然就找到了,值班警官竟然就放他进来了!因为做过他的秘书,祁宇宙就在社会上拉了这么多关系,就能在服刑的监狱里把电话打出来!
这夜,刘重天失眠了,想着发生在他面前的不正常的事实,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自己创造的词汇:"递延权力",身为犯人的祁宇宙和副科级酒鬼邹旋拥有的这种特权,实质上都是一种递延权力现象.这种递延权力现象在西方发达国家并不多见,前阵子报纸上还发了个消息,美国新总统布什的女儿不到法定年龄饮用酒jīng饮料,警察马上以轻微犯罪抓人,罚了六小时劳役.在中国,只怕县长的女儿警察都不会抓,不但不会抓,很可能还要奉上几瓶五粮液,以讨好权力的掌握者!这种现象谁去深究了?当然,这种由递延权力产生的腐败现象不仅仅只发生在中国,东方国家都比较普遍,从日本到东南亚,也许与东方文化有关.
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一番感想,他又想起了手上正在办着的案子.
这个镜州案不那么单纯,既联结着他和齐全盛两个老对手历史上的恩恩怨怨,又涉及到许多人的既得利益和政治前途,案情变得扑朔迷离,而且和镜州今天的许多迫在眉睫的重要工作紧紧搅和在一起,让他不能不慎之又慎.随着改革开放的一步步深入发展,腐败现象已变得不那么简单了,新情况,新问题实在太多了,真是错综复杂哩……思绪繁乱,驱之不散,吃了两次安眠药还是没睡着,头却昏昏欲裂.刘重天放了一盆水,又泡到了浴缸里,不想,泡着泡着,却在浴缸里睡着了.早上,陈立仁来汇报工作,见他湿着头发,穿着浴衣从卫生间里出来,很是惊奇.刘重天不好说在浴缸里睡了一夜,只道早上起来又洗了个热水澡.陈立仁笑道:"老领导,怎么也学起外国洋人的臭毛病了?一大早洗澡!"刘重天看到自己的老部下,马上又想到了"递延权力"的问题,没等陈立仁汇报,先开了口:"老陈啊,我有个预感,这案子也许会越办越复杂,你作为我的老部下,办每一件事都要谨慎,而且,不是我的指示,就绝不要说是我的指示,更不准打着我的旗号替我做主啊!"
陈立仁有点莫名其妙:"刘书记,你这是怎么了?"刘重天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无非是慎重嘛!好,你开始吧!"周梅森《绝对权力》
第四章市委书记不见了迷魂阵 第一节摩擦听罢周善本的汇报,齐全盛嘴角带着讥讽的微笑:"……善本,照你这么说,重天同志很给我们面子喽,啊?我们的同志想什么时候见田健都可以,那么,克鲁特先生算不算我们的‘同志’呢?
是不是也请克鲁特先生到专案组驻地和田健会谈啊?重天同志很有想象力嘛!"周善本面呈难色:"是啊,克鲁特先生前天还打了电话过来,你看怎么办呢?"齐全盛没好气了:"善本,你别问我了,就好好执行重天同志的指示吧!不过,昨天重天同志找我通气时,我也当面告诉重天同志了:既然这个田健不能放,那就尽快判吧,把此人的犯罪事实早一点公布出来,给克鲁特先生和那些院士、学部委员们一个明确jiāo代,免得他们再替这个犯罪分子说话,四处骂我们摧残人才,影响我们镜州改革开放的形象!"
周善本解释说:"齐书记,也不能说重天同志这么考虑就没道理,那个重要知情人杨宏志一直没找到,田健的问题现在还真说不清哩,都觉得田健可能是被人栽赃,可就是……"
齐全盛桌子一拍:"——可就是找不到那个杨宏志!这可真怪了事了,啊?
明明有人亲眼看见杨宏志被省反贪局的人在蓝天集团门口抓走了,镜州老百姓都知道的事,他刘重天同志偏就不知道!"哼了一声,"我们那位陈立仁同志到底想gān什么呀?啊?他这个省反贪局局长称职吗?当年让他到市党史办做副主任他还委屈得不得了,满世界骂我,从镜州骂到省城!"周善本也有些疑惑了:"齐书记,你的意思是说:杨宏志现在在陈立仁手上?"齐全盛摆摆手:"善本,我可没这么说啊,一切以重天同志的嘴为准,现在他的嘴大!"
周善本想了想,劝道:"重天同志恐怕也有不少难言之隐,案子总没查清嘛."齐全盛笑了笑:"那就按他的意思彻底查嘛,就是涉及到我家小艳,也别客气,该抓就抓,该杀就杀,共产党人嘛,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可以押上去,何况一个犯了罪的女儿!"
周善本苦着脸:"齐书记,你别净给我说这些气话了,我周善本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不行我就退出,这话我也和重天说了,这……这夹在你们两个领导当中,我……我太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