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点点头:"妈,我明白."然而,对把钱捐出去,金华还是有想法,便又说,"妈,这平阳的班子既然要动了,我们是不是就再看看呢?如果省里派来一个敢碰硬的新书记,烈山县的盖子不就可以揭开了么?"刘意如仍是摇头:"人家新书记恐怕也不愿多这种事呀!"金华固执地问:"如果……如果新书记恰恰需要这种腐败典型呢?"刘意如眼睛骤然亮了一下,注意地看了女儿一眼,不做声了.
金华受到了鼓励,又热烈地说:"妈,你看这样好不好?这笔钱我们先不捐,就留在手上看几天,如果新书记有气魄,敢揭烈山这个盖子,我们就把钱jiāo给他;如果他和姜超林、文chūn明打得一团火热,四处和稀泥,我们再把钱捐掉也不迟嘛."刘意如觉得女儿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才点了点头:"这也行——不过,金华,我可提醒你一下,千万不能见钱眼开呀!"
金华笑道:"妈,你可真小看我了!我要见钱眼开,就啥也不和你说了!"刘意如问起了女儿的病情,得知女儿病情好转,便劝女儿早点回烈山去,不要老呆在平阳医院里.说是年纪轻轻,给别人留下一个老病号的印象就不好了,尤其是在这种市委班子要变动的敏感时期留在平阳就更不好了.
说这番话时,刘意如不像是金华的母亲,倒更像是金华的上级.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三日二十三时 平阳 宾馆 轧钢厂文chūn明坐在自己的奥迪车上昏昏沉沉去平阳轧钢厂时,经过了平阳宾馆.
平阳宾馆是市政府的招待所,跨海大桥通车剪彩活动接待处就设在这里.接待工作三天前进入了倒计时,会务工作人员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指示全部进驻了,今天值班负责人是市委副秘书长田立业.文chūn明实在不放心这位田副秘书长,怕他溜号,便让司机在平阳宾馆门前停了车,急匆匆上楼去找田立业.
田立业这次倒挺老实,没溜号,也没和谁凑在一起偷偷打麻将,而是呆在作为票务组的套间里写文章.文chūn明从田立业身后看到了文章标题,标题似乎还是和麻将有关,叫做:"从幺jī吃大饼说开去."
文chūn明拍拍田立业的肩头,开玩笑说:"幺jī吃什么大饼呀?幺jī吃米嘛!"田立业回头一看,是文chūn明,乐了,自以为遇到了知音,马上和文chūn明神侃起来:"文市长,你以为我不知道幺jī吃米呀?!幺jī吃米,在麻将桌上,幺jī就是最小的条子,做条子只能吃条子.可过去有个军阀和手下的人打麻将,做了一手条子,单吊幺jī,老是和不成.后来,一个部下打出一张一饼,军阀突然一声高喝:
‘和了!’部下们都说,长官,您老是和一条呀,咋能和一饼?军阀理直气壮地说:
‘我这只幺jī饿了这么久,见了大饼能不吃么?’得,军阀赢了!"文chūn明笑道:"这军阀既不讲游戏规则,也不讲道理!"田立业问:"现在这种既不讲游戏规则、又不讲道理的长官还有没有呢?"文chūn明警觉了:"你这文章又想讥讽谁?"
田立业说:"我敢讥讽谁?也就是混两稿费买烟抽呗!"文chūn明警告道:"立业,我可给你提个醒,姜书记要下了,知道不?以后可没人再明里暗里护着你了,你小心了就是!"
说这话时,文chūn明踱着步,四处看着,这一看才发现,市里包下的六个房间里竟都空空dàngdàng,接待处的十几个人全不见了.
文chūn明一下子火了,再没心思说什么幺jī和大饼,指着鼻子问田立业:"田秘书长,人呢?啊?我jiāo给你的那些人呢?你都给我派到哪去了?啊?"田立业漫不经心地说:"哦,文市长,是这么回事,大家手头的事gān完后,都想回家过一夜,我就给他们放了假,说清楚了,明天七点整再来找我报到,您别急,我保证误不了明天的接待工作."说罢,竟还笑呵呵地递了个桔子给文chūn明.
文chūn明把桔子往地下一扔,问:"谁让你放的假?是我,还是姜书记?你田立业吃了豹子胆了?这么大的事也敢自作主张?我问你,万一误了事怎么办?你担得起吗?你给我听着:现在就给我一一打电话,把派给你的人全给我叫回来."田立业为难地说:"人家可能都睡了吧?"
文chūn明说:"睡了,你就给我到被窝里一个个去拖!"田立业咕噜道:"这么点家都当不了,也太影响我副秘书长的威信了吧?"文chūn明讥讽道:"你田副秘书长还有威信?这也太离奇了吧?快去叫人!"田立业只好舍下他的幺jī和大饼,去打电话叫人.
文chūn明还不放心,故意说:"我现在去平阳轧钢厂,回头还要给你们开会!"田立业这才有些高兴,连连说:"这就好,这就好,既然是你文市长要给我们开会,我的威信也就保住一点了……"
文chūn明不再理睬田立业,径自出了门,出门后才想起来,自己让这不负责任的副秘书长气糊涂了,竟忘了把姜超林书记的新安排告诉他,便又回到房间,对田立业说:"哦,还有个事忘记和你说了,姜书记指示,明天让你去陪北京的记者!不过,姜书记也要我提醒你,狗嘴里别再冒出个大象牙来!"田立业一听,乐了,放下电话,满脸堆笑地对文chūn明道:"文市长,您放心,只管放心!您和姜书记既然这么信任我,我这回一定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死活也得宣传好咱这跨海工程,宣传好您和姜书记两位英明领导,报答两位英明领导对我的信任和关怀!"
文chūn明没好气地道:"是姜书记信任你,不是我信任你,这话你别和我说!"重新上了车,往轧钢厂赶时,文chūn明的心情又渐渐沉重起来.
车进轧钢厂,远远就看见了办公楼上通明的灯火,而偌大的厂区却是一片黑暗,越来越近的办公楼就像耸立于黑暗中的一座孤岛.车上孤岛后,又发现,他熟悉的那帮厂长书记们已和先一步来到的秘书一起,在门厅里等着了.
文chūn明下车后,黑着脸,一句话不说,轻车熟路地径直上了二楼会议室.
在二楼会议室一坐下,厂长兼党委书记何卓孝马上开始汇报,照例地叫苦:北京又跑了,省城又跑了,一点办法没有,一分钱流动资金也搞不到了.国家部委和省里都要求平阳方面负起责任来.对平阳方面抛出去的继续投入的一部分自动资金,联合平阳钢铁厂组建成立平阳钢铁集团公司的建议,谁都没兴趣.
何卓孝哭丧着脸说:"文市长,咱这新方案,人家看都不愿看呀!"文chūn明心烦意乱,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成立集团公司的事,再从长计议吧,有很多工作要做,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说心里话,我是他们也不想再往这无底dòng里扔钱了!先说点现实的,厂里这千把号工人的工资发了没有?我不是批条子帮你们又借了点钱吗?你们发没发?工人半年没发工资了吧?"何卓孝说:"这点钱哪够工人半年的工资?厂里研究了一下,给大家补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其余的还是欠着."
文chūn明放了点心,又问:"同志们的情绪怎么样呀?"何卓孝支吾道:"还好吧."
副厂长牛千里眼皮一翻:"好什么?文市长,工人们都在议论哩,说是与其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爹不疼娘不爱的,倒不如把咱的轧钢设备都当废铁卖掉,来个白茫茫大地真gān净!"
文chūn明气了,"呼"地站了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国家部委、省里和我们平阳三方十年累计投资十二个亿,进口了这么多先进的设备,一寸钢板没轧出来,就卖废铁?就落个白茫茫大地真gān净?当真我们是一帮疯子?一群败家子!"何卓孝说:"文市长,您也别动气,工人么,发两句牢骚也正常.可我们的gān部也这么说,就不好了,起码你没良心!咱平阳轧钢厂的gān部群众谁不知道,文市长抓了咱平轧这个点,那可真是为咱操碎了心!"牛千里听出了何卓孝话里有话,当即反驳道:"老何,我看你这话有问题呀,好像是对着文市长来的嘛!咱们平轧的现状与文市长有什么关系?你咋啥都赖文市长?噢,文市长操碎了心,厂子却搞成了这个样子,你什么意思?"文chūn明知道何卓孝和牛千里一直不和,便说:"行了,行了,你们别吵了!我已经够头疼的了!今天这么晚来,是想和你们打个招呼,明天下午跨海大桥通车剪彩是个大活动,你们平轧厂不能出乱子!绝对不能出现群访事件!我建议你们一层层往下抓,明天下午把厂里的gān部职工都组织起来开会学习,可以先讨论一下,在这种企业困难的情况下如何进行生产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