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义夫这才又挥着滴血的大洋刀,把刚才的命令重复了一遍.
弟兄们肃立着听,听罢,马上在队长、棚长的带领下,整队集结.
望着弟兄们忙乱整队的身影,看着脚下那浑身是血的独眼大汉,边义夫这才感到怕,才想到此仗打完后李二爷和他算账的问题.
边义夫便qiáng做镇静,问已服帖了自己的副司令任大全:" 这人是谁?"任大全说:" 是李二爷手下的一个保镖,叫徐从喜."边义夫想问:这徐从喜和李二爷关系如何?却没敢问,怕一问便让刚刚服帖了的任大全看出自己的虚怯来,只道:" 你这副司令可是亲眼看到的,这个徐从喜我是不能不杀,不杀这仗就没法打了!"
任大全点点头说:" 是哩!"
边义夫又想:这徐从喜死的也算冤,这人和他只不过开了个玩笑,他竟让人送了命,实是……实是过分了一些.
心中禁不住又有些悔,便又对任大全道:" 终是自己弟兄,日后这徐从喜的家人,我……我是要抚恤的."
任大全又说:" 边先生心肠好."
嗣后,边义夫真就抚恤了徐从喜一家老小二十年,这其中既有愧疚,更有感激.边义夫越到后来越清楚,正是这个叫徐从喜的小人物,在他最需要确立权威时,用自己的脑袋帮他确立了权威,促使他在辛亥年的新洪城下一战成名,显露了英雄本色.
这就到了边义夫改变新洪历史的庄严时刻:宣统三年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十时三十五分.
在这庄严时刻,边义夫历史性地走到三门pào口对着新洪老北门的铁pào旁边,身子左边立着任大全,身子右边站着王三顺,手中的大洋刀一举,在蔚蓝的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口中一声断喝:" 开pào!"
三门铁pào同时怒吼起来,充作弹片的生铁蛋子,于硝烟火光中瞬然扑向城头,轰碎了钱管带狡诈而虚伪的和平,造出了西二路民军第一阵骇人的声威.
借着铁pào造出的声威,弟兄们开始攻城,西二路的旗和革命党的十八星铁血旗擎在两个骑马弟兄的手上,活灵活现地向城下飘去.
弟兄们手中的快枪也响了,枪声和喊杀声宛如响彻四野的惊雷.
这情形声势实是动人.
何为壮阔,边义夫在那日的老北门城下,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因着那感受,边义夫手中的指挥刀于空中划出第二个弧,又一声大吼:" 开pào!"
铁pào再度响了起来,pào身四周的硝烟如云如雾.
边义夫于硝烟的升腾之中,举起了脖子下的单管望远镜,向城头看,——啥也没看到,现在眼前的只是一片茫然的白.
第三次下令开pào时,城头巡防营已升起了两件白大褂,边义夫没看到,仍是下了令.
待从望远镜里看到时,两门pào已响了,巡防营已把城门打得大开,攻到城下的弟兄正蜂拥而入……
就这样边义夫成了有名的" 三pào" 将军.
后来,捧他的人说,这三pào决定历史.新洪城正是因为有了边义夫三次开pào的命令,才得以光复.
贬他的人却说,这三pào打得实是荒唐,本来便无必要,李双印在城头上和钱管带谈得正好,巡防营已准备火线举义了,他还在这儿胡闹.
而史学家在边义夫百年之后编撰的《辛亥新洪光复记》中则另有见地,道是边义夫下令开pào时,省城独立的消息恰巧传来,钱管带才顺水推舟依附了革命……
第十四章
边义夫以胜利者身份懵懵懂懂进城时,没想到去见钱管带;钱管带却想到了要见边义夫.
钱管带身边明明守着李二爷,且又明明刚和李二爷在城头议和时喝了几壶酒,偏就不认李二爷,单认一个边义夫.
在那乱哄哄的时刻,钱管带扯着醉醺醺的李二爷在城门dòng下的人群中四处瞅.
瞅到了边义夫后,又是挥手,又是跺脚,很带劲地叫:" 边爷!边爷!"继而,钱管带便冒着和挥刀持枪弟兄相撞的危险,疾疾迎了过来,一把扯住边义夫的手说:" 好我的个边爷哟,你总算又来了!"那口气,倒仿佛早盼着边义夫开pào攻城了.
这让满脸满身硝烟的边义夫很惊愕.
钱管带一口一个" 边爷" 的叫,还做出那一副前所未有的笑脸,使边义夫觉得这原本相熟的钱管带变得陌生了.
在边义夫的记忆中,钱管带本是很牛气的,就是当初没做管带,只做着左哨哨官时,就很牛气.
斗虫只能赢不能输,赢了也没笑脸,倒像是给人家面子.
qiáng卖大烟给他,还老使假.
" 边爷" 自然也是从来没叫过的,高兴了,叫一声" 边先生" ,不高兴了,便叫他" 混账làngdàng公子".
就是在前天,这位管带大人还想把他作为乱党来抓哩!
今日,竟对他称起了" 爷" !
革命带来的变化实是惊心动魄.
立在钱管带身边的李二爷也让人惊心动魄,边义夫刚瞅见李二爷时,还怕李二爷怨他恨他.
不料,李二爷得知是他下令开的pào,不但没怨他,还当胸打了他一拳,嗬嗬大笑着道:" 好你个边先生,竟他娘的敢用pào轰老子,轰钱管带!倒也轰得是时候!你这一轰,钱管带的决心才下定了!"
边义夫是机灵的,在认定自己已取得了和钱管带、李二爷平起平坐的资格后,也就捐弃了前嫌,一手抓着钱管带,一手抓着李二爷,两只手一起用力摇着,连连道:" 南门霞姑奶奶那边催得急,催得急呀,不开pào没办法!真没办法!这就让你们二位爷受惊了!"
钱管带忙说:" 不惊,不惊,你边爷这几pào不打,我也说不服底下那些弟兄呢!他们这些人不是我,真心向着你们党人,心眼活哩!"李二爷也说:" 凉个球呀!我和钱管带可都是经过大事的人!"钱管带说:" 是哩!是哩!咱这吃军粮的,啥事没经过呀?——自然和你边爷就不好比了,边爷您浑身是胆,且又太jīng明了,都jīng明得成了jīng.前天我和我老舅,哦,就是咱知府大人毕洪恩,那么问你,你都不说你是革命党,我和我老舅想和你一起起事都没办法去联络呀.这一来,就……就闹出了今日的误会!若是前天……"
边义夫不愿和钱管带去谈" 前天" ,——" 前天" 不能谈,自己和王三顺被吓得láng狈逃窜,有啥谈头?一谈正显出自己的虚怯来.
于是,边义夫不接钱管带关乎" 前天" 的话头,只问:" 毕大人还好么?现在何处呀?"
钱管带道:" 毕大人好,好着呢!他目下正在知府衙门候着你哩,已放过话了,说是要和你商量,看咋个独立法?"
边义夫一听知府毕大人这么看重自己,嘴和心都不当家了,忙对钱管带说:
" 那咱不能让毕大人老等,得快走,去和毕大人好好商量、商量独立的事!还得……还得立马出个告示安民."
身边乱糟糟的,城南老pào台方向还响着枪pào声,李二爷便道:" 绿营还占着老pào台呢,咱现在去商量个球呀?得他娘的先打服绿营再说!"边义夫一怔,便也应和说:" 对,对,老pào台不攻下,新洪还不能算最后光复!"
钱管带先还坚持要与边义夫一起去知府衙门,可边义夫已决意要先打绿营,钱管带才屈从了,只得集合起守城的三哨官兵,合并西二路的民军弟兄去打绿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