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泪水涟涟的边郁氏和大小姐、二小姐叫了过来,让她们一起跪下给边义夫磕头.
大小姐不跪,说是自己老子是去做qiáng盗,她不给qiáng盗下跪.
李太夫人厉声说:" 就算去做qiáng盗,他也是你爹!"大小姐这才跪下了,很委屈地给自己老子磕了头.
边义夫心酸得很,自知此次进山不比上次,啥时能回来,甚或还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准了,心里头一回对母亲和妻女生出了愧疚之情,腿一软,又在母亲和边郁氏面前跪下了,泣不成声说:" 娘,你们多保重,自今往后,你……你们就当……就当我死了吧!"
言毕,边义夫再不敢流连,走到上马石旁,急忙上马走了……望着儿子和王三顺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李太夫人先是塑像一般在门口的台阶上立着,默默地落泪.
后来,李太夫人就撑不住了,身子一软,依着门框" 呜呜" 哭出了声,并于哭声中一口一个" 孽障" 的骂.
" 孽障" 当夜还在梦中,一副淘气的样子,躺在她怀里笑,躺在请来的奶娘怀里向她笑.还追着满院的小jī小鸭笑.
丰富多姿的笑却被一阵马蹄声踏飞了.
睁开眼一看,天已大亮,家人来禀报说,桃花集被钱协统派来的马队围了,可能是来抓边义夫.
马队的管带不说是来抓边义夫,只说是奉毕督府的令,来请边义夫到城里走一趟.
对李太夫人,管带也很客气,说是毕督府和钱协统都知道老夫人是义民节妇,实属风世楷模,正拟呈文省上,造册具书证明,按例褒扬.
李太夫人不听这些废话,只问:" 你们毕督府找这孽障gān啥?"马队管带说:" 边爷时下仍是督府委员,还是花捐局会办,毕督府要请边爷上任视事呢!"
李太夫人淡然一笑道:" 回禀你们毕督府,就说这孽障只怕永远不会去上任视事了!"
马队管带急问:" 边爷既不上任视事,如今又在哪里?"李太夫人淡淡地说:" 具体在哪呢,我也闹不清,只听说现在正整兵备武准备讨逆哩!也不知那逆是谁?反正这孽障从小就不是饶人的碴,你们回去传个话给你们毕督府和钱协统,让他们小心了就是……"第二十章
嗣后长达二十四年的军阀混战就此拉开序幕.
民国元年6 月,边义夫以替霞姑复仇为号召,被桃花山当年霞姑手下的四百弟兄举为新首领.
两个月后,铜山弟兄归顺,两边八百三十八名弟兄,面对革命党的铁血十八星旗盟血发誓,要随边义夫杀回新洪城去,并继续承认边义夫为新洪督府兼独立建国军协统.
9 月,边义夫亲率王三顺及随从保镖八人,秘密潜赴省城,联络省城不得意的党人huáng胡子试图发动二次革命.
不料,抵达次日,省城发生兵变,省城新军协统兼大都督刘方华纵兵大捕党人,huáng胡子亡命上海.边义夫被迫返回.
是年11月,边义夫为筹划施行二次革命,发布改编令,正式废弃" 独立建国军" 名义,以桃花山和铜山的八百八十三名弟兄为基gān,在新洪六县境内大肆招兵买马,组建" 讨逆军" ,并出任" 讨逆军" 总司令.
同年12月30日,由六路计三千六百弟兄组成的" 讨逆军" 完成大战爆发前的集结.
" 讨逆军" 总司令边义夫在桃花山下的口子村,发表了日后被政敌、对手骂作" 明言窃国" 的著名的" 讨逆宣言".
民国2 年1 月3 日," 讨逆之战" 正式爆发.六路" 讨逆军" 沿当年霞姑起事的路线,高张十八星铁血旗,浩浩dàngdàng由口子村向新洪城进发,于当夜兵临新洪城下……
这是个历史性的时刻.
十二门铁pào对着老北门架起了,前督府,现讨逆军总司令边义夫足蹬贼亮的马靴,站在一年多以前站立过的地方,心情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没有多少进城的热望.
城里都有些什么,进了城又会发生什么,边义夫都知道.
他已完整的品尝过一次从进城到出城的滋味了.
边义夫身边仍是王三顺.
王三顺不时地举着一个新式的双筒望远镜向城门上看.
这个边义夫忠心不渝的追随者和盟兄弟,现在担任着边义夫当年担任过的职务:总联络.
总联络当然应该有个望远镜,边义夫微笑着想,觉得那时自己与王三顺争一个单管huáng铜望远镜实是很滑稽的.
想到那个单管huáng铜望远镜时,边义夫也想到了霞姑,想到了李二爷,想到了白天河,还想到了倒在他洋刀下的独眼大汉.
正是他们造就了今日的他.
边义夫知道,他对他们这些先驱同仁是应该保留自己永远的敬意的,良心和理智也时刻提醒他记住这一点.
可也是奇怪,真率着讨逆军站在这血泪城下了,当初的悔痛和愧疚却无了踪影,就连对这些先驱同仁的思念也是淡淡的.
毕府鸿门宴上的惨事,就像一个好了许久的伤口,在最初的创痛过去之后,留下的只是浅浅的疤痕了.
信步攀到身边的一座高大的坟头上,边义夫仰望着白云翻滚的民国2 年的天空,颇具理性的继续着自己思索: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从现在开始,不论打啥旗号,他都得为自己gān了.母亲说得对,他已没有退路,他只有在这条征战的路上走到底了.
他或许会gān好,霞姑和前步二标千余弟兄,已用自己浸着艳红鲜血的躯体构筑了一座尸山,垫高了他眺望未来的视线和目光,他再gān不好就说不过去了.
六路主力在等待总司令边义夫的命令,边义夫却迟迟不下命令.
当王三顺爬到坟头上,向边义夫请命时,边义夫一言不发,接过王三顺手中的望远镜,对着城头看了半天,才习惯的" 考" 起了王三顺:" 三顺呀,霞姑、李二爷、白天河,这些最优秀的悍将都不在了,你说这城咱还能打开么?"王三顺坚定地道:" 我看打得开!"
边义夫点了一下头,一步一滑从野草丛生的坟头上走下来,走下后,又脱下戴在手上的白手套,把沾到马靴上的坟土掸了掸,才立直身子,平静地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
伴着升上黎明天空的信号弹,十二门铁pào轰响了,决死队的第一轮攻城开始了.枪声、pào声和呐喊声犹如雷震,大地在脚下颤抖,新洪城头笼罩在一片如云的烟幛和血红色的火光之中,情形甚为壮观.
边义夫这才激动起来,重新戴上白手套,手指着在枪声pào火中bī近城墙下的决死队弟兄,无限感慨地对王三顺道:" 三顺,你懂么?我们今日是在创造历史哩!历史就是这样轰轰烈烈演进的."
王三顺笔直一个立正说:" 是的,边爷,创造历史,还轰轰烈烈演进……"第一章
卜守茹不相信父亲的世界会在短短十几天里垮掉.
望着从江岸西码头到大观道一路上连绵不绝的凄惶景致,卜守茹心如止水,不为所动.那份凄惶是惨白的,一场大雪覆盖了石城,也遮掩了械斗留下的一切痕迹.天色灰暗,像笼着一团僵死凝结的雾,使人忧郁.
卜守茹坐在小轿上,随着轿杠有节奏的" 吱呀" 声,木然前行,把父亲的世界一点点抛在身后……
时近huáng昏,周遭静静的,绝少轿子行人的喧嚣,亦无喇叭号子的聒噪,只有身下一乘孤轿的颤声,和轿夫巴庆达与仇三爷的喘息声,再就是他们脚下皂靴踩在积雪上的嚓嚓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