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没容百顺并那老五、老六给玉环相好婆家,玉环先给百顺找下婆家了.
那婆家是岳大江混成旅的手枪营.
——玉环要百顺到手枪营去当兵.
百顺大为震惊,问姐姐这手枪营归不归岳大江管?
姐姐说:" 自然归岳大江管喽."
百顺道:" 既然归岳大江管,人家咋会要我?" 姐姐说:" 手枪营的方营长是咱汤集人,早年在咱爹手下当护兵,对爹很有感情,愿瞒着岳大江收下你."百顺又问:" 你是咋认识这方营长的?"
玉环道:" 是汤成介绍的."
百顺马上想到,汤成不是东西,这小子被老五、老六她们甩了,就故意玩他.
于是,百顺想都没想,便道:" 我不去,我不是当兵的料!"玉环再也想不到百顺会一口回绝,这让她无可忍耐.
从chuáng头的枕下取出手枪,用枪口瞄着百顺,玉环道:" 你再说一遍,去不去当兵?"
百顺看着玉环手中的枪,还是摇了头.
玉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真……真不去?"百顺又摇了头.
玉环凄哀地问:" 你不想报仇了?你还是不是男人?"百顺这才道:" 是不是男人是我的事,是不是女人才是你的事呢,我觉着你也闹得差不多了,该出嫁了……"
玉环大怒," 啪" 的一声将手枪拍放在桌上,嘶声道:" 你想让我嫁出去,再不管你?梦想!大仇不报,我就不会出嫁,你也别想活得那么安生自在!你别忘了,你是我们孙家唯一的男人!"
百顺把枪拿了起来,打开保险,眼前变得一片恍惚.
恍惚中,姐姐的身影先是晃起来,后又飘起来.姐姐身上穿的素花旗袍像一片裹尸布,诱惑着他创造一出死亡的活剧.
姐姐的脑门正对着他,脑门上也像画了圈点的标靶,姐姐总bī他瞄标靶,可他从未在标靶上看到过张天心的面孔,此刻竟因姐姐的脸而想到要枪击的标靶,这着实让他感到心惊.
——只要他将枪口对准姐姐,手指一动,今生今世的烦恼就结束了.
手抖得厉害,一时间想起许多往事,又想到老五、老六才说过的话……末了,百顺还是把枪递给了姐姐,噙着泪说:" 姐,你死了心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当兵的,今天要么你把我打死,要么让我按着自己的意思活,你……你那一套我再也受不了了……"
玉环呆住了,双手扶着桌子,勉qiáng支撑着身子,不知是对百顺还是对自己说:" 可……可我和方营长说……说好了,说……说好了的……"百顺平静地道:" 说好了你去吧!去当兵,去出嫁,我都不管.只是别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我……我或许会打死你.我……我不想打死你,可我真怕管不了自己,真怕……"
玉环只觉着天昏地暗,没听完弟弟的话,便软软瘫下了……第七章
手枪营的那位方营长不知百顺、玉环这边的变故,过了三日仍不见玉环把百顺送到他的手枪营来,就独自一人找到三江货栈来了.
方营长来时用心打扮了一下,头发梳得工工整整,马靴擦得贼亮,还带了副白的晃眼的手套.
进了三江货栈的店堂,方营长不喊玉环,却大呼小叫喊汤成,仿佛不是冲着玉环,倒是冲着汤成来的.
号中的老账房说:" 长官,汤成不在呢,去了实业银行."方营长这才问起玉环:" 那孙玉环呢?"
老账房笑道:" 长官来得正好,小姐打从那日见了你的面,就老在楼上发呆,连着两天没吃饭了."
方营长愣了一下,继而便欢喜起来,觉着这里面有戏,且这戏是与他有关系的.有多大的关系不知道,反正与他有关系就是.
——玉环十有八九是为他老方而不思茶饭的.
由此忆及头回见面的情形,益发觉着是这么回事,认定玉环当时的眼神就不对,眼神中有那层意思.若是没那层意思,玉环咋会一见面就认他个哥?咋会把自己弟弟百顺送到他的手枪营当兵?
百顺在他手下当了兵,玉环才有借口见天找他耍嘛.
自然,玉环是老长官的女儿,算得将门之后,也可能既看中了他,又想让他栽培百顺.
方营长当然愿意栽培百顺,不论是冲着死去的老长官,还是冲着玉环,都得栽培.
当年老长官待他老方不薄,把他从家里带出去做护兵,有一回生病,老长官还让自己太太,——玉环的娘,给他煮过四个jī蛋,让他一直记到今天.
而他老方却是对不起老长官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老长官在溪河车站被人打死,屁都没敢放.
因此,方营长经汤成介绍和玉环一见面就说了:" 孙小姐,当年的事我亏心啊."
玉环眼圈红了,说:" 也怪不得你的,那时的情形我见了,任谁都没办法.
"
方营长还是说自己这护兵做的不好,没尽到心,——又怪老长官太软,在车上就让他们缴了枪.
玉环问:" 若是枪不缴,你敢向张天心开枪么?"
方营长想了想说:" 或许是敢的."
玉环眼中的泪下来了,意味深长地看了方营长半晌,才点点头道:" 我信.
"
后来才说起让百顺当兵的事,方营长马上想到自己的上司岳大江,问玉环何不直接去找岳旅长?且岳旅长当年也是老长官的部下,jiāo情还挺深.
玉环叹了口气道:" 如今不是当初,我父亲不在了,像你方营长这样有情义的还有几个?"
方营长心下自我感动着,嘴上却道:" 不能这么说,岳旅长也还是讲情义的.
"
玉环摇头道:" 岳旅长人倒不错,只是胆子太小,不敢收下百顺,怕被张天心知道带来麻烦."
方营长的正义感这才被激起了,胸脯一拍道:" 岳旅长怕事,我不怕,你就让百顺到我这里来好了,我那老长官带了一辈子兵,风光着哩,百顺gān得好,日后也会像老长官一样风光的."
玉环听得这话,一把抓过方营长的手说:" 若真有这一天,我定当替俺爹娘给你这义兄磕头."
方营长却不愿做这义兄,回营后这几日老想着玉环的大眼睛和身后的那条大辫子,还恍恍惚惚记起了玉环小时的样子.
玉环小时长得并不俊,胖且黑,像个小男孩,一天到晚在镇守使署院里跑,有时也到他们护兵队里玩.有一口没留神,这丫头竟把他们队长的枪搂响了,没打着人却打碎了一只花瓶……
没想到,这许多年过去后,当年那野丫头竟出落得这么文静漂亮了,若没汤成介绍是肯定不敢认的.
更难想像的是,当年的千金小姐,今个也落难了,这世事的变化也实难预料.
然而,不管咋说,老长官仍是老长官,小姐仍是小姐.
若玉环真是有意,他是真心愿和玉环好的.
他三十一,比玉环才大八九岁,正可谓年龄相当呢.
真能和老长官这么漂亮的小姐好上,实在是他老方的福份,——老长官当年的部属还有不少人在安国军里,最不济的也当了团长,他做了死去的老长官的女婿,别人自得高看几眼,于前程也是极有利的……这么一厢情愿地想着,方营长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