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和同事们从排练场回到住处,见一张大红请帖放在桌上。白杨拿起一看,是清白杨小姐去赴宴的,下面还署有重庆市市长的名字。
公然来向她“叫条子”了,白杨似受了莫大的侮rǔ,血液升腾上来了,一拱一拱顶着脑门子,她想一下把请帖撕个粉碎。
就在这当儿,来了两位穿黑纱衣服的不速之客。他俩皮笑肉不笑对白杨说:
“事情是这样的,有位老司令要出川,市长要设宴欢送他,特请白杨小姐光临赴宴。”
“对不起得很,”白杨断然说,“我不能去。”
“为什么呢?”
“我们剧团有纪律,”大姐吴茵一字一顿说,“演员不得单独外出,只能集体行动。”
“你们意思是……”来客问道。
“要去我们一起去!”
“噢,原来是这样的。”来客舒了口气,继续说道,“市长是很豁达的,市长对诸位女伶的色技早有所闻,十分赏识,既然各位女士愿意去,我代表市长欢迎诸位女伶一起光临市长公馆。”
白杨没有料到他们会这样纠缠不休,悻悻出门,向沈浮、陈白尘等禀告。
陈白尘随白杨来到两位来客面前,向两位拱拱手,说道:
“很抱歉,鄙团女士们不能前往。”
“为什么?”
“家有家规,团有四纪。剧团有明文:男女演员不能分开活动,必须集体活动。”陈白尘亮给他俩看一张油印的“明文”。
“怎么有这么一条。”其中一位嘟哝道。
“很对不起了!请回吧!”陈白尘说着要送客。
矮个子来客贼心不死,对高个子来客说:
“你马上回到市长那里去请示。”
高个子约模一个小时工夫,便赶来了,说道:
“市长涵养太好了,他说,请全剧团的人一起去赴宴。”
原来,市长本想找名伶消遣助兴,不想那上海来的影人还有那么多规矩,绝不像川内的戏子好摆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举,弄得他骑虎难下。转念一想,此事若张扬出去,实有失脸面。gān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全体影人统统请来,至于消遣助兴之事,视情而行。
市长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场晚宴成了影人们宣传抗日救亡的集会。原先达官贵人弹冠相庆、饮酒作乐的气氛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一个个头面人物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下来。
影人刚走,左右侍从赶忙从边门引进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làng声làng气地撵了上来。白杨见此啐道:
“真不要脸!这帮老爷喝足吃饱了,不侮rǔ一下女性好像是活不下去似的!”
上海影人剧团这种凛然不可侮的jīng神风貌很快传遍了山城。于是,重庆人对这些影剧人,尤其是对青年女明星白杨,更增添了几分仰慕,加重了神秘莫测的色彩。
随着演出的不断进行,观众群的不断扩展,“影人剧团”的声望越来越高,白杨的名声也越来越大。重庆的官僚、军阀再也不敢对白杨想入非非、自讨没趣了。
可是,没有想到,不久,四川一霸——成都的警备司令竟又向白杨伸出了魔掌。
上海影人剧团在重庆演出一个多月后,又开赴蓉城——成都,在智育电影院献演四个抗日话剧。
白杨简直成了天府人最热爱、最钦佩、最欣赏的女明星。
她那甜润、委婉略带些鼻音的标准的国语声调;她那朴素、端庄,一尘不染的装束;她那温文尔雅而又落落大方的举止;她那匀称的身姿、白润的肤色、淡淡的笑涡;她随时可以自然而然地、激情澎湃地塑造某个令人或怜悯、或钟爱的女性。
白杨,在青年人的心目中,几乎成了才貌过人的偶像,高洁、神圣的化身,活泼、可爱的象征。而在一些好色的达官眼里,白杨则是个蒙有一层五光十色的灵火圈的美神,一只稀罕的丹顶鹤,或一只不可猎取的小鹿。
一天晚上,刚演罢戏,卸好装,成都警备司令严啸虎派人来向白杨献殷勤:
“白杨小姐,我们严司令请您到沙利文去喝咖啡。”
“沙利文”是美军的一个招待所,白杨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便置之不理,拂袖而去。
严司令以为白杨是在摆架子,第二天便派人送给白杨一张大红请帖:特设宴招待白杨小姐。
白杨亮出“影人剧团”的《生活守则》,把请帖退了回去。
严司令惊诧异常:他拥有“金戈铁马”,在天府之国里从来都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对于女性,凡被他看中了的,尤其是“戏子”,唤来消消遣,还不都是易如反掌?
而今他要请白杨,为何如此不顺?是方式方法欠妥,还是白杨小姐娇羞、胆怯?看来,对这样的名流,还得讲究点艺术。严司令灵机一动,请来了川剧名角——川胡蝶,委托她去邀请白杨。
川胡蝶很不情愿替他办这种事,但她又不能不从,只能遵命赶到了智育电影院后台,找到了白杨,脸一红,问:
“白杨小姐,你今晚有空吗?”
白杨见“川胡蝶”找她来了,忙问:
“有什么事吗?”
“想请你出去玩玩。”
“去哪儿?”
“……”
白杨见她吞吞吐吐,就若有觉察说:
“对不起,我没有空。”
“那你哪晚有空?明天,后天?”
“不,即便有空,我也不能单独出去。”
川胡蝶郑重地说:
“我想,你是不能不去的。”
白杨一愣,问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话到了嘴边,川胡蝶就把白杨叫到一边,酸溜溜地把事情原委直说了。白杨一听,怒火中烧,劈直地对川胡蝶说;
“请你告诉严啸虎,早点死了这份心,别再白日做梦了!”
川胡蝶很佩服白杨的胆量,却又替她捏一把汗。严啸虎,人称严老虎,是蓉城一霸,对他,谁敢不低头。
“这严老虎可不是好惹的。”
“我知道。”白杨泰然地说,“看他能对我怎么样?”
这里远离京城,天高皇帝远,严老虎是个蛮横的土皇帝,也许什么事都会gān得出来,影人剧团的同事们,尤其是十二姐妹无不担惊受怕。大家预感到:厄运正向他们bī近。
不出所料,第二天,严老虎派了一帮武装便衣,杀气腾腾来到智育电影院“看戏”了。
这天正上演陈凝秋写的《流民三千万》。该剧演到最后一幕时,天幕上出现了一轮象征胜利与希望的冉冉升起的红日。此刻,严啸虎的爪牙们在剧场里骚动起来了,说这天幕上的红日是日本太阳旗,这戏是为日本人唱赞歌,又胡诌白杨是日本人,上海影人剧团是“汉jian剧团”。
随即,严啸虎以成都警备司令部名义下令道:
“影人剧团有汉jian嫌疑,限三天内驱逐出境,否则拿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