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的眼泪,向谁诉?向谁言?自然,她首先想到了在生活中最亲的人——母亲。可她想到,就是对母亲倾诉心怀,也是于事无补,她见着母亲因过于辛劳的生活而造成额头的缕缕皱纹,就不忍心去再加重她的悲痛。
从此,在阮玲玉的生活中,有着异乎寻常的变化,不明底细的人,从表面看去,她照常拍戏,准备角色,参加社jiāo活动。可要是一个细心的人就会觉察到,她在和大家说笑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点像在哭的味道,或者笑声刚出来,又嘎然而止。
再度感受到寂寞的阮玲玉只得把她的情感寄托于神佛,费穆gān1936年曾忆及阮玲玉的一段往事:
“她(阮玲玉)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她曾数次到普陀进香;在苏州拍《人生》的时候,一行人曾同去游玩虎丘,归途中,她又在西园进香,在五百尊罗汉面前,每一尊供上一支香。我很记得,她曾这样对我说:‘不要笑我,我晓得你是不相信的。’其实我何尝笑她,这不过是她自己解嘲的笑——根本她已自觉在佛前烧香是一件迷信的行为,而她暂时还不能克服这种矛盾罢了。
她对于这种内心的冲突,正如对于生活中的矛盾一样,无时不在挣扎,无时不在斗争……”
信佛的阮玲玉并没有逃离厄运,1935年初,她的个人生活又起波澜,掀起波澜的则是张达民和唐季珊。
还是在1934年底,圣诞节刚过,阮玲玉的家中来了一位中年妇女,此人坐下后,向阮玲玉和唐季珊说道:
“我是张达民的表姐,他请我来与你jiāo涉一件事。”
“什么事?”阮玲玉警惕起来。
来人不急不忙地说道:
“当年阮女士与张先生订立的协议,还有将近5个月就要到期了。张先生最近手头有点紧,希望阮女士能将余下的5OO元今天一次付给,jiāo给本人带回。这是张先生的委托书,请阮女士过目。”
阮玲玉接过委托书一看,确是张达民的笔迹,她略一沉吟,说道:
“也好,我答应他的要求,今天就将5OO元钱给他。请你转告张达民,自此后,我与他不存在任何瓜葛了。”
来人将钱装进口袋里后,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
“阮女士别把话说绝了,本来你在付出这笔钱后,的确与张先生已了无瓜葛。可阮女士别忘了,你当初搬出海格路大胜胡同与唐先生同居时,把属于张先生的衣物、家产也一并搬了过去。”
阮玲玉听闻此言,怒从心起:
“你这是血口喷人!他张达民有什么财产在我手中?真是笑话,当时不要说家中的财产,就是张达民的零用钱,也都是我给的。”
来人并不生气,一字一板地回道:
“这家务事可不是由你阮女士一人说了算的,到底阮女士侵吞了张先生的财产没有,我们可以请公众来评理。”
来人终于亮出了杀手铜。
这时,坐在一旁冷眼观看的唐季珊发话了:
“我看你这位女士何不把话挑明了说呢,他张达民不就是想再从我们这里讹一笔钱吗?请开价吧。”
来人脸上一丝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
“唐先生是个慡快人,阮女士带走的属于张先生的财产,我们已经计算过了,所值大约不会低于2000元。”
“2000元,张达民的财产可值钱哪,”唐季珊满脸的不屑。“好吧,我就出一回血,这钱我付了。”
听唐季珊愿意付钱,来人也就不计较唐季珊的态度,“那就请唐先生如数付给吧。”
“且慢,你回去叫张达民写份文书来,保证拿了这笔钱决不再以任何方式来惹是生非,胡搅蛮缠。”
来人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张达民的那位表姐又来了,但她狮子大张口,开出的价钱是4000元,否则不写文书。
阮玲玉稍稍犹豫了一下:4000就4000吧,自己省一点,摆脱这个恶魔比什么都好,正待开口答应,唐季珊抢先发话了:
“别做你的清秋大梦了,2000元已是过分,还想讹4000元。回去告诉张达民,2000元也不给了,他有什么办法,就冲着我唐季珊来吧!”
“好,等着瞧,我们法庭上见!”来人跨出门时恶狠狠地丢下话来。
第二天,唐季珊就收到张达民委托孙粥伍律师写来的一封信,“指其窃取财物,侵占衣饰,共值三千余元,并私刻张氏名义之图章。”唐季珊读完来信,冷笑道:
“张达民抬出个律师来以为就能吓倒我了,他能请律师,难道我就不会请?与其让他先告我,不如我先来告他,先让他到被告席上坐坐再说。”
阮玲玉不愿打官司,然而唐季珊一点也不考虑她心中的忧愁,聘请了著名律师熊飞,将一纸诉状递到了第一特区地方法院,控告张达民“虚构事实,妨害名誉”。法院受理了此项诉讼。于是,阮玲玉被卷入了一场直接导致其毁灭的连环讼事之中。
1935年1月10日对阮玲玉来说是一个黑色的日子。这一天,上海第一特区地方法院开庭审理唐季珊诉张达民“虚构事实,妨害名誉”一案。
判决在1月17日进行,由于唐季珊证据不足,法庭判“虚构事实,妨害名誉”的罪名不能成立,被告张达民无罪。
这样的结果是唐季珊始料未及的,当然觉得窝囊,却也别无它法,只得自我安慰:好在经过这场在广庭大众之下与张达民撕破脸对着gān的讼事之后,不用担心他动不动就以抖落隐私给报界来威胁纠缠了。
阮玲玉想想也有道理,但心里总是闷闷的,她哪里知道:一场更大的“风bào”.即将袭来。
2月的一天,阮玲玉结束了一天的拍片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刚刚坐下,胡蝶来了,老友相逢,当然格外高兴。
“玲玉,前几天我就来过一次,可惜你不在家,没能见到你,我想今天来了无论如何要等到你,不然我可就不走了。”
听胡蝶一说,她猛然想起胡蝶即将出访欧洲之事,想不到胡蝶会在临行之前又一次地登门向自己辞行,阮玲玉心中很是感动。
两人说着谈着,不觉触动了阮玲玉的心事,她的眼圈红了。胡蝶连忙岔开话题,劝她说:
“人生也似舞台,悲剧也总有结束的时候,我自己在苦的时候常对我自己说,快了快了,演完苦的就会有快乐的来了,你现在不也是苦尽甘来吗?”
“你真会劝人!”阮玲玉含泪带笑说道。
在胡蝶与阮玲玉的最后一次见面几天后,《新女性》事件发生了。小报记者们见骂不走孙师毅、蔡楚生一便把阮玲玉确定为他们要攻击的主要目标。
这天傍晚,两名小报记者找到张达民.并准备了一桌颇为丰盛的酒菜。几人入座后,一位记者开了言:
“我们今天来找张先生,一来当然是为了采访,看看张先生有什么独家新闻向我们提供;二来是为了表示我们对张先生的支持和同情。法庭虽判张先生无罪,但总是有损张先生的名声,难道你就这么忍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