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绝境中的阮玲玉已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只有两条路:要么出庭,受尽屈rǔ;要么只有使自己从这个充满yīn谋和罪恶的世界上消失。她想之又想,最后终于选择了后者,即庭我结束生命之路。
3月5日,她仍一如既往,走进摄影棚,抓紧拍摄由罗明佑和朱石麟共同导演的《国风》的最后几个镜头。到3月7日,《国风》的内外景戏已基本拍完。
3月7日深夜,阮玲玉回到家中,唐季珊己酣然入睡,阮母在等着她。看到女儿回家,阮母赶紧到厨房里煮了一碗肉丝面条。阮玲玉端着面条走入二楼她和唐季珊的卧室。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多钟了,喧嚣了一天的城市安静下来了。仲chūn的夜晚沉寂而静溢,阮玲玉选择了这个美好的时候告别人世。
她拿出三瓶十片装的安眠药片,悉数倒入母亲为她煮的面条里,接着,她把拌了药的面条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吃完面条后,阮玲玉喝了两杯水,然后在桌前坐下,铺纸握笔,写下遗书:
我现在一死,人们一定以为我是畏罪。其实我何罪可畏,因为我对于张达民没有一点儿对他不住的地方,别的姑且勿论,就拿我和他临别脱离同居的时候、还每月给他一百元。这不是空口说的话,是有凭据和收条的。可是他恩将仇报,以怨来报德,更加以外界不明,还以为我对他不住。唉,那有什么法子想呢?想之又想,唯有一死了之罢。唉!我一死何足情,不过还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罢了。
阮玲玉绝笔廿四(1935)、三月七日
晚午夜
写完遗书,阮玲玉将它折好,装入信封,并在信封上写上:“请代付各报登之,阮托”,将它放入桌子的抽屉里。
此时,她知道自己留世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她最担心的是母亲和女儿今后的生活问题,她想把她们托付给唐季珊。虽然她和唐季珊之间并无多少爱情可言、但两年来的同居生活还是让她留下一些温馨的日子和美好的记忆。
在她头脑还清醒的最后时刻,她提笔给唐季珊写下一封遗书;
季珊:我真做梦也想不到这样快,就会和你死别,但是请你不要悲哀,因为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请你千万节哀为要。我很对你不住,令你为我受罪。现在他虽这样百倍的诬害你我,但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看他又怎样活着呢。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死而有灵,将永远护佑你的。我死之后,请你拿我之余资,来养活我之母亲和囡囡,如果不够的话,请你费力罢!而且时刻提防,免她老人家步我后尘,那是我所至望你的。你如果真的爱我,那就请你千万不要负我之所望才好。好了,有缘来生再会!另有公司欠我之人工,请向之收回、用来供养阿妈和阿囡,共二千零五十元,至要至要。还有一封信,如外界知我自杀,即登报发表,如不知请不宜为要。
阮玲玉绝笔廿四年三月七日晚午夜
写完两封信,一阵阵头晕袭来,阮玲玉已感到jīng力不济,乃趋步走向chuáng前,跌坐在chuáng沿上。她推醒了熟睡中的唐季珊,朦胧中,她问道:
“你真的爱我吗?”
迷迷糊糊的唐季珊随口应道:
“我当然真的爱你。”
阮玲玉正要答话,但她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头倒向唐季珊的身上。唐季珊猛地坐起,看到阮玲玉的神情,一种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唐季珊情知不对,抬头往桌上看去,只见桌上赫赫然摆着三只空药瓶,他知阮玲玉服毒了。
唐季珊急忙起chuáng,叫醒三楼的阮母。两人叫来汽车,将阮玲玉送到日本人办的福民医院去抢救,此时已是凌晨三时。
由于福民医院夜间不留医生值班,辗转反复,唐季珊又把她送到一家德国人办的医院,该院没有好的医生和救治设备,唐示。……阮女士的一生是斗争中的一生,她从最低微的地位,挣扎到今日的地位。……她无日不在挣扎向上,但是无事不使她灰心痛苦。同时因为自己的凄凉的身世,不幸的婚姻,社会又给了这样的批评,人言可畏,人言可畏!阮女士已经看到社会的冷酷无情,尤其是女子的地位,在半封建的社会制度下,她永无翻身的一日。她觉得自己的微弱的能力,已经不能挽救她自己,已经不能改善这个社会,同时又不能挽救多少万万在水火之中的女同胞,所以她在三月八日国际妇女节的那一天,服毒自尽,用她的一个尸身,摆在社会面前,向社会要求正义,向社会要求女子的平等、自由……
黎民伟充满深情的悼词在与会的“联华”和电影界的同人心中激起反响。接着由孙瑜讲述阮玲玉的生平事迹。
他沉痛地说道:“阮女士灿烂光荣的一生,决非数十分钟内所能讲完的.我在此只能作一个简略的回顾。”孙瑜历述了阮玲玉贫困的童年,勤奋学习的学生时代,重点介绍了她从影后的重要作品。
最后他说:
“阮女士为人亲蔼和平,在公司中对高级人员与工人,均平等相视,对演剧尤具天才,不论正派反派,少妇或老妇,只需服装一改,便表情bī真……”
待“联华”总经理罗明佑登台时,他未曾开口,已泣不成声,他便咽地说道:
诸君,阮玲玉女士死矣!少顷大殓后,吾国唯一女艺术家,将成永诀。阮死之日,为国际妇女节。死因在遗书上可以看到,不外“以怨报德”,“人言可畏”八字归纳之。无非为妇女受压迫之最高表示。盖以阮女士之天才、地位、报酬,在我国妇女界已少见,但犹不免被压迫而死,其他妇女之痛苦,更可想见。季珊又打电话请来了家住老靶子路的医生陈达民、陈继尧兄弟。此时天色微明,离阮玲玉服毒已有四个小时了,阮玲玉却没有得到任何救治。
陈氏兄弟赶到后,立即进行救治,但由于时间过长,阮玲玉仍无生还的迹象。唐季珊感到事态严重,立即通知“联华”。此时黎民伟正在洗嗽,听到这个坏消息后,极为震惊,慌乱中,将瓷质的牙粉罐的盖子打得粉碎。后来他将失去盖子的牙粉罐改作花瓶,置于案头,以志纪念。
1935年3月8日下午6时38分,阮玲玉走了,永远离开热爱她的人们,走了——。此时,她年仅26虚岁。当晚8时,阮玲玉的遗体被送至万国殡仪馆。
阮玲玉死讯传出,整个上海乃至全国都为之震惊。海内外之急电jiāo驰,所致唁诔哀挽之词,不可胜迷,不可数计。市民奔走相告,咨嗟叹惜,相率赴吊。
从9日清晨开始,人们陆续前往殡仪馆,向这位他们热爱的电影明星告别。殡仪馆门前,列道十余里,市民—一鱼贯而过女士之前,致其哀悼而去。据统计,9至11日上午这两天半中前往殡仪馆凭吊阮玲玉者不下六万人,由此亦足以看到阮玲玉在观众心目中的地位。
3月11日,“联华”汇同阮玲玉的家人及唐季珊在万国殡仪馆为阮玲玉举行大殓仪式。下午三时,大殓仪式正式开始,黎民伟首先致悼词,他沉痛的声音在肃穆无声的大厅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