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海感到他的手很热.绍先说:
"玉子,你为革命永不回头的志气,是大伙的榜样.可是,咱们处处要留心啊!种庄稼不能光想着好收成,也得防备坏年头……种庄稼都如此,何况革命的大业,是关乎着多少人的生死存亡的事啊!不想周全怎么能成?玉子,赤子!记住我在会上代表特委说的话,bào动起来,同志们会热劲冲天,只想公开起来gān.
千万别忘了,可以不bào露的同志,切不要他们露脸!这件事很要紧,要紧!"赤杰和震海深深地点着头.三个人又议论了一番bào动的准备工作,吃了崔素香做的面条,绍先和震海向赤杰夫妇辞别,二人出了山庵.
朔风,酷霜,给昆嵛山改换了装束,各种草木都已长成熟,更年加岁,播下各自的后代.那主峰泰礴顶,直削削地插在云雾中,挡住北来的寒风,使它的前怀,饱受着温暖的阳光的沐浴.
二人来到岔路口,绍先停下来,望一眼东去的朦胧的山路,说:
"玉子,你去看看桃子娘俩吧!"
震海一怔,跟着绍先的目光向东山望着.
"去吧,往东走,从无染寺翻过北山,第二道夼就是开仁庵,庵下有条沟流,泉水特别旺盛……好找!"
于震海转过头,走上南下的路,低沉地说: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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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太忙,没工夫……"
绍先一把拉住他:
"咱们多会能闲着!"
"等bào动完了再说吧!"震海垂下头,别过身子去.
绍先端量他一会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心里滚过一阵热làng.
震海回来后,同志们极为振奋,这位使敌人闻之丧胆的铁汉子,敌人是抓不住、打不死的,他将在武装bào动的战场上大显神威.同志们又都为金牙三子的壮烈牺牲,深切地哀悼,更增一股向仇敌讨还血债的力量.关于桃子改嫁的事,绍先和震海深谈了一夜,把前后的情况都给他说了.震海最后说:
"是敌人害的,账向他们去算!桃子为我为革命,把心都操碎了,这个,我永生不忘!如今她也在了党,知道为什么活着,能过得顺当,我……我心里没啥……"
由于bào动的准备工作非常紧张,绍先这几天又没机会见到桃子,现在就要分手了,他惦记着这两个患难几年的同志的不幸遭遇,嘱咐震海去看看桃子……"玉子,你一定要去看看桃子!"绍先诚笃地说,"你和她,不光是过夫妻,更是同志!想想吧,你俩一块的那些日子!不光为你们自己过日子,更为革命呀!
桃子是个硬朗的人,可是不叫为给你报仇,为挑你留下的担子,为革命出力,为破孔秀才bī她自杀的毒计,听说你死了,bī她改嫁,她是不会活着的……桃子早不是个只知跟女婿过苦日子的媳妇了,也不光是帮亲人分忧担险的一般革命群众了,她是一个共产党员——好样的党员了!她见到你活着,会为她已嫁人难受的——会很难受的!可是,更多的,她会喜欢,比谁都喜欢!不为别的,因为你俩曾是最贴心的夫妻,最知情的同志,最愿为革命多出力的共产党员!玉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你再倒个过想一想,你是她,她是你,你会怎么样?你该怎么做?"
于震海眼里游动着泪水,激动地望着绍先,说:
"先子!你的言语有分量,桃子的作为对得起亲人,对得起党!对她,我……我看她去!只是,眼下实在事多……"
"好吧,反正桃子是特委指挥部和你们突击大队的秘密联络员,你们过不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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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就能见面,你可不能躲开她!"
震海点点头,叹了一声:
"唉,人活着,只革命一件事,该多利索!"
绍先爱怜地看着他,说:
"遇到费脑子的事,你偏不爱使唤脑子.咱们革命者,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能没有亲人?这大大小小的事,都和革命扯丝挂缕地连着啊!你说得对,把冤债仇账记在敌人身上.可对自己人,只有情分!"李绍先要去西南的海阳.于震海的大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注视着他细瘦的身子,又瘦又huáng的脸,抽出腰间的手枪,道:
"你去海阳,那里咱们的力量最差,这枪,还有一粒顶用的子弹,给你."绍先挡住他的枪,微微笑道:
"你把手枪和子弹都让给了其他大队,而你们突击大队是bào动的主力,这支枪再不能送人了."
震海说:
"俺们打石岛全靠内应偷袭,用不着动枪弹;拿下石岛,全都有了!""不能光想着川页手的事,多想想不顺手时怎么办."绍先道,"你放心,我们也会向敌人手里要来枪的."
"你还有话嘱咐?"
"坚决执行组织的指示.玉子,你肩上的担子重,和山子多商量,抓紧最后时刻做好准备.切莫忘了,胜利是咱们的目的,一次失败,下次再来!像桃子那样的同志,尽量别bào露."
震海默默点头.绍先又提高了声音:
"盼你们旗开得胜!盼你把桃子当成亲人,一块革命!好,胜利那天见面!"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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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海直瞪瞪地望着,望着李绍先那jīng瘦的身躯,迎着淡红的夕阳,消失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中……
媳妇改嫁与人,又是这样的一个媳妇,能理智地克制感情,谈何容易!是啊,他是个qiáng硬如钢的汉子,可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躲险东北,他的心,都在时刻想着家乡,想着斗争,想着亲人.自从被敌人发觉,越房逃出家门,过着地下生活,苦也受,罪也遭,险也遇,但他总是和昆嵛山在一起,和同志们在一起,虽然见不到媳妇的面,也是不断得到她的信息,感到她和她的亲人的温暖.去了异地,离开了昆嵛山,他才真正感到,他和媳妇是离开了.有那么几个不眠之夜,他想到她,想到她自从嫁给他,他不但没给她更添一件新衣,吃一餐细饭,就是连一般贫家媳妇能享受的一点温暖,她也没有啊!起初,他还看不起她,恼她懦弱,怕她扯腿,嫌她累赘……后来的一切的一切,说明了什么?她,做闺女,是个好闺女;当媳妇,是个好媳妇;参加共产党,是个好党员!她,她太好了!太好了!再要见着她,他一定多体贴她,敬重她,爱护她!唉,他这粗心的人,过去可太不疼惜她了,多不该啊!为什么在一起没想到这一层,而分开了才痛悔不及?
抱着参加bào动的急切心情,怀着对亲人的浓重情意,石匠玉,从东北归来了.
可以想见,回到桃花沟岳母家当天夜里,迎头压来孔居任告知的桃子改嫁的消息,对于震海是个多么无情的打击.不叫bào动即将来临的làng涛在推动着他,不叫他是个qiáng壮的石匠,他真会痛哭,甚至病倒……四五天来,在于震海心目中,敌人的形象更加憎恶.敌人,从他记事起就是罪恶,祖父的冻死狗吃,母亲和小妹粉身山崖,父亲的壮烈殉身,妻子被qiáng卖改嫁.社会上像他这样的家世遭遇,真是千千万万,每天每时都在发生.这就是为什么,他是那样迫不及待地希望bào动早一天爆发,早一天成功.仇恨,憋得他快要爆炸了!
于震海和李绍先分手之后,在崎岖的乱石小道上走了一会,就离开山路,向前面一片赤松林走去.他是要去看看金牙三子的墓地.
由于向阳,也由于多年积草树叶腐烂,使这块环山之中的黑土小谷岗,长起一簇参天的乌森森的赤松树.这就是掩埋于世章和替于震海牺牲的金牙三子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