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111)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德英

  "小声点!你不要命啦!"

  于震海冷冷一笑,没有置理,信步走过去.

  他来到村西口,站到高土丘上,向孔家庄方向瞭望,盘算着攻打孔家庄的路线……

  这时,有个庄稼人走近他身边,已经走过几步,又转回来,打量着他,问:

  "老乡,bào动的人马是在这村吗?"

  "对."于震海没有变姿势,仍向孔家庄望着.

  来人又问:

  "是于震海在这里头?"

  "你打听他gān么?"

  "有要紧事找他!"

  "你是谁?"

  "我……"

  震海这才看清楚,这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子,背有点驼,戴着旧毡帽头,眼角过早地爬上鱼尾纹,一副忠厚老诚的样子.转忽间,震海感到对他有些眼熟,这人像他哥"百事找"于震兴,又分明不是他哥;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是……俺见了他再说."老实的庄稼人口吃起来,也许是走急了,也许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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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憋的,他抽下腰带上的手巾擦脸上的汗.

  蓦地,震海面前出现了坟茔上桃子递手巾给男子擦汗的情景:是它,就是这条粗糙的土布手巾,她从他腰带上抽下来

  "对你和桃子,就当他死啦!别让你俩再……"震海心里这样说,嘴上支吾道:

  "他不在这里——于震海……"

  于震海继续看地形,想打仗,没注意对方仍在端量他.

  "你是谁?"庄稼人迟疑地问.

  震海一惊:

  "我,你认得我?"

  "俺不认得,看你的样,像是个管事的.你一准熟悉于震海吧?""嗯,他,他是我的朋友……"

  "那你快找到他,告诉他,他的媳妇好好的,他的孩子好好的!"于震海吃惊地说:

  "你……"

  "你不认得我,我就是冯开仁——冯痴子!"冯痴子焦急地说,"你怎么这样看我?我这可不是痴话,是真话,实话,老实话!桃子是于震海的好媳妇,桃子好好的!"

  震海急促地说:

  "你不要可怜于震海,他也好好的,你们能一块过好日子,就……""哎……"冯痴子急了,跺着脚说,"你们都这么认准了,我的天哪!今早上我才听老三叔说于震海活着回来啦,老两口正为桃子改了嫁作难……唉,都是他两口子闹岔啦!让你们管事的人,也跟着信了,竹青她爹不准有多难受呐!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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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怪不得三叔三婶,也得怪桃子妹和我,俺俩自己明白的事,就认为别人也这么明白了!"

  于震海迷惘地看着他.冯痴子又道:

  "你还不懂?你还认为我是犯痴?那,我得细细给你说,你乐意听不?"震海迟疑了片刻,说:

  "好吧,你说吧!来,看你挺累,坐下说吧!"

  "要说明白这事,得从俺这‘痴’说起,要不,你准认为俺又犯痴,说的是痴话.那是七年前的一天,我正在山庵的后山——卧láng岗上采药材,猛听有人喊‘救命啊!救命啊……’我一看,天爷呀,一个闺女发疯地喊着跑,两只灰láng在后面追她.我抡着棍子抢过去,那闺女一头扎进我怀里,把我死死地扳住.

  láng上来了,我伸展不开手,真着急……láng瞪着我,我盯着láng,相对了好一会儿……算好,那两个东西胆小了,没奈何地扭头去了.

  再看这闺女,脸也腊huáng,吓昏过去啦!我把她弄到庵里,让她躺着歇息,熬了碗镇惊的草药她服下去,她的血色才上了脸.我问她家在哪,怎么到这个险地方来.她说,家在栗树夼,她妈眼瞎了,听说卧láng岗有灵芝仙草,她来寻给妈治眼病……我说这没有仙草,贵重药材倒不少.我用谷jīng草、木则草、huáng连、huáng芩加上夜明砂,配成几剂治眼病的药送给她.她说没钱给我,她不要,要自己去采;我说岗上有láng,闺女家去不得……她像想起刚刚的事,脸刷一下红了,也没抬头看我,赶紧跑下山去了.

  栗树夼离我的山庵三四十里路,我想她不会再来了.谁知道,过了一个多月,有天晌午,她竟又来了.她说她妈用了我的药,眼能看见点光亮了,妈叫她来答谢我,送来一篮jī蛋……就这样,她常来取草药,送吃用东西给我,俺俩就觉着谁也离不开谁啦!

  她叫金子,爹早病死了,她妈薅山菜、要饭吃拉把她大的,十九岁啦,挺瘦的——还能胖了!她妈和俺哥就给俺们订了亲,可是好日定不下来,为的是她妈的眼没全好,又有心疼病,她舍不得离开妈,非得等着妈全好了再嫁给我.

  这,我也乐意,反正她疼我,我疼她,心思都在各自身上,成不成亲的,早天晚天的没有么事.唉!我要知道会有事,怎么也不该叫她去了啊!不该叫她去了啊!

  "那是五年前的伏天,赶南huáng集的前一天,是初九,金子一大早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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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里笑闪闪的,脸色像胖了些,红鲜鲜的.她说,妈的眼全好啦,身子好硬实些啦,明天叫她到姥姥家,她姥姥答应送她个镜子做嫁妆哩!自然,我也乐喜喜的,说明天去孔家庄告诉哥……我送她出山庵——每次,我送她过了山口子,她就不让我送了,今儿不知为么,她让我送,一直送过三道山梁,才叫我住脚,从衣襟里掏出个小红布包塞到我手里,她说,人家订亲有聘礼,俺俩是láng赶到一块的,穷闺女,啥也没有,这是她的一缕头发,让我收着;人都说,骨头成灰了,头发也烂不了.我呢?摸了半天,啥也没有.她靠到我身前,摸着我的衣扣子,一直摸到心口那颗——第三个扣子,用牙咬下来,装进她兜里,说,除非是她,别人谁也不准给我钉这个扣子……我想金子是喜欢过头了,净说这些痴话,做这些痴事……唉,我要知道会出事,怎么也不让她走啊!

  就这样,金子初十这天去姥姥家拿出阁镜子,再没回来!再没回来!

  听人说她掉到huáng垒河淹死了!正是发大水的当儿,可是她姥姥家在河北岸,用不着过河的呀!我打听着她落水的地方,在芦苇丛里找到她姥姥给她的嫁妆——镜子,一面破了的小圆镜,再,啥也没有了!

  我去找算命先生,他听了我说的来龙去脉,卜了一卦,说两年前赶金子的两只láng,是索命鬼变的,因为我护住了她,鬼没敢动;这次又是索命鬼把她叫到河里走了.这是金子前世欠下的饥荒,要拿命去抵……金子的妈哭闺女眼又哭瞎了,什么药也不顶用了!我到金子落水的地方,捧了一包沙拿回来,和她那包头发、那个小镜子一起,在庵后面的向阳坡上埋了个坟堆,每月初十这天,我都去烧香烧纸,为金子还鬼钱,痛哭一番,一直四五年……我每件衣裳心窝上的扣子都撕下来,——等俺金子回来给钉啊!我见了哪个女人都烦弃,躲在山庵里不愿见人……都说我痴了,叫我冯痴子,我也不理……唉!想不到,我又碰上个犯痴的……"

  "谁?"震海问.

  "桃子……"

  "她?"

  "嗯.人家痴的和我不一样,她的痴治了我的痴.你是管事的,桃子怎么弄到我庵里,你也会清楚.这些个,你都会说给石匠玉听的.起初俺俩相互防着,她为她的‘玉’生,我为俺的‘金’活.可是,桃子恋着石匠玉,暗地里为革命使劲;我呢?只知哭金子,给她的冤魂烧香烧纸,留着心窝上的衣扣子…桃子知道了我痴的底细,告诉我,害金子的láng不是鬼变的,是孔秀才的王八儿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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