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平川上,铅色的天空下,村子里响着枪声.男女老少,慌乱地向村外跑.敌兵在后面追赶,she击.一个村庄,一个村庄,这里那里,浓烟滚滚,火焰冲天……
小jú一把抱住桃子的胳膊,惊怖地说:
"姐!下不得山,遍地是兵啊!"
桃子搂住她的头:
"你怕啦?"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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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小jú贴紧姐的怀.
桃子沉重地说:
"不下山找不到亲人;那你,回家去,找妈吧!"
"那你呢?姐呀!"
桃子放开她,往山下走着说:
"姐自己去找!"
小jú睁大黑亮的妩媚的眼睛,盯着姐姐一步步下山的背影,大滴泪珠往外滚……突然,她飞步追下去:
"姐姐!我跟你去!"
桃子没回头地说:
"你回家,我自个去."
小jú哭着说:
"二姐,你不要俺啦!我胆小,不革命,你恨我啦……"桃子急忙转回身来,心疼地说:
"好妹妹,姐没生气……姐是想,你才是个十六岁的闺女,经不住刀枪,原本就不该让你来啦!"
小jú哭得更欢了:
"你小看俺,俺是少年团,一心想bào动……"
"唉,谁看不起你啦!"桃子给妹揩泪水,"别哭,浸了脸……你害怕,是自然.姐当初,比你还软嫩……好妹妹,往后你大啦,准比姐姐qiáng!跟姐走,就别哭!"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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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jú忙收住泪,拉着姐的手,边走边说:
"我怕,真怕!可不放心姐自个去,更不放心震海哥他们……"冒着腥风血雨的屠杀,桃子领着小jú躲避着残bào的敌人,中午来到潘格庄一带.从当地的老乡嘴里,得悉来增援的突击大队,昨晚开到潘格庄附近,遭遇上六七百敌人的伏击.二百多人民自卫军战士,同敌人激战了大半夜.那鲜血染红河水二三里.最后,bào动队伍肉搏出一条血路,向西山且战且退.大批敌人随后紧追.枪声一直响到今天早晨.群众一面同声赞扬bào动队伍骁勇作战的壮烈事迹,特别提到为首的石匠玉,两手双枪,弹无虚发,倒下的敌人数不清;一面又悲叹地瞻望西山方面,惋惜他们人少枪少,怎么抵得住数倍的机枪大pào的官兵啊!很可能是全都遇难了……
桃子拉着妹妹往西山方面疾走.小jú边走边抹泪道:
"姐姐,震海哥他们完了啊!"
桃子压抑着剧烈的悲恸,坚定不移地走着,说:
"不会!咱们的人,一个顶敌人一百个!使劲走,小jú!"姐妹二人,迎着西风,翻山越岭,来到母猪河上游.桃子顾不得绕路走桥,脱掉鞋袜,挽起裤腿.小jú刚要学姐的样子,桃子已躬腰在她身前,说:
"快,趴姐身上!"
小jú忙道:
"不用!俺自己……"
"犟嘴!水凉风冷,你的脚受不了."
"那你还不一样?"
"姐大,妹小,骨肉嫩……快!"桃子qiáng把小jú拉背上,迈腿下了水.
山,她们上昆嵛山了.西北风更烈,山草树木,呼呼作响,yīn沉的天空,飘舞着零星的雪花.特冷的1935 年冬天,过早落下的第一场雪,跟狂风艰苦地搏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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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姐妹一连攀登了六座山峰,仍是不见bào动队伍的影子.不用说小jú早两腿酸软,双脚打泡,连从小走惯山路身体壮实的桃子,也感到登山的困苦艰难了!桃子安顿妹妹坐在山坡背风处,给她gān粮吃.小jú咬着牙说:
"找不到咱的队伍,俺吃不下!"
"为找着咱的队伍,得往下吃!妹,你吃,姐也吃!"桃子从篮子里拿出玉米面粑粑,一掰两半,给妹一块,自己一块,啃了一口,哪里咽得下!她依在石硼旁,向一座高过一座的山峰望着,望着……
在草木的呼啸声中,桃子听到了人的声音.她立即站起来,声音又大些了.
她迅速爬上石硼,不顾寒冷,高高地伫立着,迎着风,使出所有听力,捕捉声音的内容.逐渐地,她听清了,qiáng劲的西北风,chuī来的是歌声——义旗满天红,
穷人骨头硬,
打倒仇敌,
起来闹革命.
bào动,bào动,bào动!
小jú猛冲到桃子身边,狂喜地叫道:
"姐!姐!《bào动歌》……"
冤仇要雪净,
血债要算清,
跟着红旗,
主义定成功.
bào动,bào动,bào动!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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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和妹妹,又同时看见了,那昆嵛山主峰泰礴顶上,一点红旗,好像是挂在云头上,一队大雁,正从它旁边擦过.
小jú喜得浑身是劲,跑下来从山菜篮的gān粮里掏出手枪,大声说:
"姐!快走啊,我要跟震海哥去打仗……咦,你怎么啦,姐?"桃子那血色充沛的健美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没有理会妹妹的话,一手挽着山菜篮,一手拉着小jú,不管身披的是荆,还是脚履的是棘,只顾向红旗奔去!
yīn历十一月上旬的昆嵛山,天上,雪花凌飞;地上,除去苍葱的赤松,尽是枯huáng的荒草和椁萝丛.喜欢跟这姐妹俩做伴的,只有那jīng叶上染着绛紫色霜斑的、一朵朵星形的小huáng花;它,就是耐霜熬寒的山jú花.
(上集完)
山jú花·下
第一章
他,蜷曲着身子,躺在舒适的軕(注:軕,读山(shan)音)子里.
軕子,是这一地区的方言,指用牲口驮着的鹀子,类似没有轱辘的大车,可以说是大车和鹀子的变种,是这一带山区特有的一种jiāo通工具.它用两根两丈多长的杉木做轴杆,搭成架子,架上面用苇席扎起圆形的篷,篷子里铺上垫子,人在里面可坐可卧.軕子的一前一后,由两头壮实的牲口(通常是骡子)才驾得起来.自然,除了有的中等人家婚娶或迎送高贵的远路客人——著名的医生、风水先生——偶尔用用这种工具外,通常只有财主家才能坐軕子,摆得起这份阔绰.
今天,一九三五年yīn历十一月二十三日,正走在威海通文登城路上的这乘軕子,它的本身和一般的大同小异:前后两头高大的青骡驮着,骡笼头上一串铜铃"哗呤哗呤"地响;軕篷上包着灰色的毛毡,毡上蒙一层紫色花台布,台布的穗子装饰着四周的边沿.可一看随着軕子前前后后摆开的阵势,那就不一般了.
原来,除了一前一后两个赶牲口的"把式"外,尚有不少人马护卫者軕子:三个骑马的警察走在前面开路,又有两个武装便衣人员骑马紧跟在后面,再后头是两辆包着铁的木轮大车,一车坐着六个兵,一车拉着裹着油布的枪支.
天yīn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雪.其实,远处昆嵛山主峰泰礴顶四周的山峦,已经盖上积雪.胶东半岛最冷的时候在yīn历正月间,可是今年冷得太早,从十一月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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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夜里倒了西北风起,这冷酷的寒风不停地刮着,把山峦原野,刮得一片枯萎,光秃秃的.
这乘軕子在丘陵起伏的车道上迤逦地走着,护卫的人们,在马上一会儿上岗一会儿下坡;一会儿过河,一会儿爬山,颠颠簸簸很不自在.可是躺在軕篷里的人,身穿貂皮袄,头戴筒形的水獭帽子,依在被垛上,舒舒服服,闭着浮肿的眼皮——但,没有睡着,他怎么能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