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为寻找党的关系焦灼万分的理琪,一天,和他经常保持通信关系的好友邓汝训,突然来信,问他愿不愿意到胶东来开展革命斗争……邓汝训的信是有来历的.
胶东的党组织,为寻找上级党的领导而苦费心机.自从省委在青岛被敌人破坏后,他们一次次写信,派人去寻找山东省委,一次次失败;去冬bào动失败之后,更需要上级来指示,派人来领导.怎么办?文登县委了解到,本县西子城村有个共产党员,现在河南省委工作,就写信请求他帮助和山东省委联系,如果联系不上,也请他要求河南省委派一个能gān的同志,来领导胶东党的工作.这个共产党员就是邓汝训,他很快回了信.但开头就说,山东省委他联系不上,河南省委也不能派人.大伙眼巴巴地盼这盼那,又是一瓢冷水.不过,信尾巴上注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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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行小字:
又及:吾可举荐一人,此人乃吾之老同学,多年党员,其立场之坚韧,胆识之出众,理论之修养,品行之高尚,均在一般之上.如他肯往,定能胜任.不知你们意向,得允后再与他商量去否.
这行小字,可带来了大喜讯,县委如获至宝,报告了特委负责人,立即回信邓汝训,请这个能人快来……
"我不是组织正式派来的,是你们要我、我自己愿意来的.在上海,我看到报纸上登载着‘胶东共匪猖獗’一类的消息,知道同志们的斗争有成绩,也很艰辛,我一接到老邓的信,就决定去参加战斗,却不是来当领导者……"理琪这样在会上说.但,实在说服不了大家,他最后妥协道,"我说不行,大家说能行,究竟行不行,就在实际行动中来评断吧.这是问题的一面.另一面,我即使能胜任这个职务,也得上级党组织正式任命,这是我们党的组织原则.当然,如同志们所说,现在是特别情况,非常时期,斗争很需要,那我接受下来,但这是个临时代理书记,一旦和上级党联系上,一切听从组织的重新安排."然而,于震海却没心思去打听领导人是怎么来的,过去是gān什么的,只要是领导人来了就好,就能领着他们对付仇敌,战斗,bào动,打江山.他叫出一声"理琪同志"之后,再也说不上话,只是幸福地呆望着他少血的瘦脸,单薄的身体.
震海忽然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七个熟jī蛋——这是掩护他养伤的老倪一家给他的,让他一天吃一个,他却一个也没有吃,留着——"快吃吧,不凉!"他说着将jī蛋塞进理琪手里.
jī蛋,还带着他赶四十里山路使出的热汗的温暖.理琪双手捧着它,看着他的伤胳膊,停顿了片刻,才说:"玉子同志,你的伤口,还疼不疼?用的什么药?对手有影响没有?"
震海道:"骨头快长死啦!不碍事……没关系,左手照样使唤枪,误不了打仗."两个人,四只眼睛,又互相注视着,良久地注视着.
桃子端着两碗热水,悄悄地走进屋.她的眼睛,痛楚地瞥着丈夫的伤胳膊.她说:"先喝口热水,饭也好啦."
理琪看着她,打趣道:"大妹子,你看你震海,见了我简直像新婚夜里看新娘,把我都看得难为情了.你不嫉妒吗?"
震海憨厚地说:"不瞒你说,俺俩成亲那夜晚,我还没顾得上瞅她……""还说哪!"桃子羞涩地笑道,"你多会这么着瞅过我?俺不记得有一回.""这回非让他还这笔债不可."理琪虽然近视,但桃子的目光老在丈夫伤胳膊上转,他一开始就觉察了,"这样吧,玉子同志,你和大妹到小厢屋去,我得把会议讨论的问题整理成文件."
桃子很感激理琪对自己心情的体贴.这些天听说他又受了伤,她一颗心老悬着,虽然她知道可靠的群众会想办法为他治疗,就像她对待别的伤员一样,但究竟代替不了做妻的一片心呵!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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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别."于震海急不可耐,乞求地望着领导人,"理琪同志!你先和我说说,咱们党怎么样啦?红军在哪里?中央在哪里?眼下怎么gān?我和突击队的战士,也有满肚子话和你说,你赶快领着我们,报仇,打仗,敌人欠咱的血债太多啦!骨堆成山,血流成河!你快说话吧,我也要和你说!"理琪不得不深深地点点头,他又想去抚慰桃子几句,一侧脸,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桃子退到灶间,把已经端出锅的热饭菜又重新放了进去,将锅盖扣严,灶dòng里又续进一把草,而后,她走出去,轻轻地带上了屋门.她的动作是那样轻,使相距三步远的土壁里面炕上的两个人,一点也没听到动静.
桃子来到东厢小屋.这小屋是冯痴子庵的新建筑.说是屋,还不如说是个小草棚名副其实,不过是用粗石头砌的墙,不高又十分简陋,可这毕竟是墙.墙上又有窗,窗框窗棂,都是稍加修削的柞木棒子,可这究竟是窗.用松木棍扎成的门,也到底有门.这是冯痴子的一番心血.bào动又失败了,当于震海生还了,桃子还要在他山庵里呆下去,他们还要假夫妻真兄妹地在一起生活.痴子就建造了这间小厢房,他自己在里面栖身,而把两间茅草正屋,让给桃子母女,诚然,他是盼望震海能经常来住的.
然而,痴子的希望落空了,于震海一次也没有来住过.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他不能来,他没有空闲来.这半年来,他要去的地方,是革命需要的,人民需要的,他能见上自己的亲人,也是为的这个目的.今天他到山庵来,就是进了门,他也没想到能见到自己的妻子,不然,桃子就伏身在灶口烧火,他就从她旁边擦身而过,衣襟都扫乱了媳妇的头发,他也没理会,而是大步奔向里问炕上……厢房搭着一个单人小土炕,竹青躺在上面酣睡.这本是冯痴子的住处,这几天理琪来了,桃子让出正屋的炕,叫痴子陪他住,她和孩子搬到了小厢房.
桃子摸一下小女儿的脸蛋,苦笑一下,心里说:"傻闺女,只管睡你的,不知道你爹来啦!唉,那粗人又受了伤,你不管他疼不疼?"不知是被摸疼了嫩腮,还是做梦,竹青抽搐着小鼻子,要哭了.桃子忙俯下头吻着她的脸,柔声地说:"不哭,不哭,妈不对,妈委屈了俺闺女,这怎么能怨你呢?唉,闺女眼瞅着亲爹,也不能叫;能叫的,又不是真的……几年了,几年了!要等到哪一天?赤松坡的家还能住吗……"桃子打个寒噤,急忙站起来,找出一小包谷种,来到院子,在东南角茅厕处装满一篓灰粪,一手提着,另一手拿把镢头,走出院门,拐到旁边的山坡上.
这里是桃子来后偷空开垦出来的一块一溜的生荒地,旁边堆起的乱石头比地里的土集中起来还多.原先冯痴子自己生活时,并不种地,吃食从孔家庄哥家里拿来,他主要是采野生的中草药、打柴草,鬼见愁冯子久先生在这里有八亩荒瘠的山峦.桃子来后,房前屋后栽上果树,种土豆角、葫瓜和蓖麻,在荒山坡上开出点地,种些五谷杂粮.这还不能离房子远了,因为兔子、野jī特多,就像山庵不能养猪喂jī一样,láng、獾、狐狸一类东西,防不胜防.
桃子一小块地一小块地地种,身上不觉出汗了.她直起身拭额上的汗水,抬头望一眼院落,只见那里的桃、李、杏花,开得正欢,被刚从东山爬出来的红彤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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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的太阳一照,烂烂灿灿的,煞是好看.她心中豁然一亮,适才那一层淡淡的惆怅,不见了.她嗅到花粉的芬芳,深深地吸了口气.
"嘟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