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震海来到母猪河边.后面响起木头手推车吱吱哇哇的叫声.他往后瞧时,刘铁匠的大儿刘宝田、小儿刘宝川,推着铁匠炉,走得甚急.
"海哥,你来得这么早啊!"宝川老远就吆喝开了.
震海等他弟兄来到跟前,说:
"你们今集倒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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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田停下车,扯着肩上的土布手巾揩着汗水,道:
"俺爹先上集揽活去了,我弟兄赶了一气村里的活……你上集买么个?""抓个猪瓜子."
宝川笑道:
"哈,新嫂一过门,日子好过啦!"
震海说:
"俺爹喜欢得不得了,要养猪养jī的……"
"借的钱吧?"宝田心有余悸地说,"老二,驴打滚的债,可苦人哪!""怕么?"宝川说,"破了家再闯关东,挖了人参,回来再置办.""你越大越不懂事儿."宝田望着车上的工具,"为这糊口的饭碗,咱爹进长白山老林挖参,差点喂了‘黑傻子’!为救咱家,世章叔家遭了多少难……"正说着,一辆自行车,叮铛铛地飞驶过来.三人让开路.那车上的人,斜睨他们一眼,径直过去.他一身柞丝绸子穿戴抖着风,呼呼作响.宝川朝他后影啐了一口,说:
"这灰瘸láng!一腿长,一腿短,车子倒骑得稳.海哥,当初圣水宫山会上,你和金牙三子,就该揍死他……"
"小心他听见,抓你送区."宝田说着,驾起车把手,"震海,一块走吧."震海道:
"你们先走,我还等个熟人."
刘家兄弟走后,于震海过了母猪河的木桥,扫视一眼大路上的行人,就离开车道,顺堤南下.堤上芦苇葱绿,半人多高,柳垂柔枝,叶子繁茂,白杨挺杆直上,出类拔萃.这里系母猪河中游,河chuáng半里来宽,因雨水涨,水色灰huáng,瓜儿大小的làng头,前拉后搡,滚滚南流.震海来到一片青森森的柳树林子处,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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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见牛群,他正欲穿过去,忽然一声响鞭,有人唤道:
"石匠玉,上哪去啊?"
柳林深处走出一个人.他连鬓胡子,短衫短裤,腿上黑毛茸茸,肩上搭着粗长的皮鞭.震海认出是孔家庄的看牛倌毕松林,便道:
"老毕,是你在这放青.我赶集去,顺着河道看看有没有鱼……"毕松林嘿嘿笑道:
"坐下吃袋烟再走."
"不啦,我还急着上集呐."
"急么呀!".毕松林不由分说,扯下震海肩上的麻袋,向草地上一撂,拉他坐下,递给他烟袋.
"我不会吃烟."于震海说着,不时地向四周巡视着.
毕松林抽着烟道:
"小伙子,混得不善吧,媳妇称心吗?"
"你也知道我成了亲?"
毕松林拍着他的肩膀说:
"张老三把他最勤快的闺女给了你,对吧?桃子是个实在闺女,像她妈,不错吧?"
震海望着牛倌眯眯着微笑的眼睛,问:
"你桃花沟也有亲戚?"
"只许你有?"
"你丈人也是桃花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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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毕松林放声大笑,抹把胡子道,"五十几的人,你给我说媒去?""原来你是光棍."
"一身牛屎味,有谁喜跟我做伴!我这辈子,当定牛魔王的女婿啦,哈哈哈!""亲爹,亲爹!"有个孩子叫着从树林里跑出来,对毕松林说,"那大花脸朝河里跑啦!"
"容它跑去吧.七儿,你来."毕松林向孩子叫着,又对震海道:
"我说桃花沟的亲戚就是他,伍拾子的兄弟,知道吧?去年你为他打过冬chūn楼孔三掌柜的……"
震海看着七儿,默默点头.
毕松林接下去说:
"一月前,七儿跟他妈讨饭,我在路上遇见,怪疼人的!就收下做个小帮手,跟我一块吃口粗饭.他妈叫七儿就地给我磕了个头,认作gān老子.这孩子才九岁,倒挺灵通……"
七儿跑到近前,见了生人,躲在毕松林背后,拿眼觑他.毕松林把他拉过来,指着震海道:
"孩子,这便是为救你哥哥狠揍孔一掌柜的人,你桃子姐的女婿,叫大哥.""大哥!"七儿窜到震海面前,扑通一声,膝盖顶在湿地上,两手一扑,脑瓜叩下去.
震海忙将七儿接住,抱过放在腿上.他觉得这九岁的男孩子太轻,腚上的骨头硌他的腿,心里一阵酸楚.
七儿闪动着深陷下去的大眼珠子,紧盯着于震海.道:
"大哥呀,你打得孔胖猪嘴啃泥!你真好!把武艺教给我,好呀?""好,等你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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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儿又说:
"俺桃花沟都夸俺桃子姐,她去你们大疃里,不受欺负?""不受,没人敢欺负……"震海回答着孩子的话,神情不安地前后观望着.
本来已到树林外面的毕松林,这时叫道:
"七儿,咱看牛去啦,走啊!"
"哎!"七儿应声跑了去.
震海刚要起身走开,忽听人声:
"好家伙,你早到啦!"
震海立即跳起来,对着一前一后两个人道:
"刚碰上熟人,盘桓一阵."
前面那位脸有浅白麻子的人,个头比震海还高点,叫丁赤杰.他放下肩上的扁担,说:
"坐下吧,绍先."
李绍先清瘦矮小,细眉细眼,摘下草帽,观看着周围环境,说:
"这地方好风景,赤杰你挺会找的.震海,你说熟人,是谁?""孔家庄放牛的毕松林."震海道,"他就在那边,咱唤个地方吧."丁赤杰道:
"不用啦,这地方就好……"
这个所在,草稠林密,人坐下去,从草木空隙间,可望见大路上赶集、田里劳作的人们,而那外面走着站着的人,却望不见里面坐着的.
于震海大瞪两眼,紧盯着对面的绍先.李绍先的动作稳重利索,从腰里掏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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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个小红皮本子,手指蘸着嘴唇,一页一页地翻着.丁赤杰吧嗒吧嗒地抽完两袋烟,震海的眼睛还没眨一下.赤杰朝他亲切地笑道:
"好家伙,眼睛都红啦!别急,绍先会说的."
震海抹了把脸,不好意思地说:
"这些天,一直没睡好……"
"那天是我搅了你的dòng房,"丁赤杰打趣道,"这些天,是新媳妇向你算账了吧?"
震海老实地说:
"咳!这些天我吃不下睡不着,巴望今天的日子……今儿天一亮,我就往这奔……"
绍先将小红本子一合,对震海说:
"你参加中国共产党的请求,我向组织报告后,我们做了商量.你家穷,当石匠,是雇农,这挺好.你爹对地主有大仇,受害深,你又敢和坏人斗,骨头硬,也不错.赤杰这几月和你相处,叫你知道共产党代表劳苦大众的利益,打倒地主,打倒官僚,打倒帝国,消灭压迫和剥削,建立共产主义社会,为这个目标,你愿拼命流血.就为这些,由我和赤杰做介绍人,组织同意你参加共产党啦!"
于震海浑身的筋骨绷得像钢条一般紧捧,满脸红光,宏声说:
"好啦!好啦!这下,我可有了指靠啦!啊呀,赤杰哥!你原来早就是啦,还说和我一块去找……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