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居任急忙爬起来,仍坐在地上,说:"我没做坏事,我是想为革命,逞逞能,结果把钱输光啦!可我还想法捞回来,改正错误,接出领导人,不想事不顺手,一错再错,我可没gān坏事啊……"
"谁说你gān坏事啦?"
"那为么要处掉我?"
"你是听谁说的?"
"……我自己想的."孔居任没忘瞒住姑母孔霜子的作为,"真的不杀我?你方才的话听谁说的?"
"玉山哥."
"谁?"
"高玉山!"
孔居任呆了一霎,突然跳起来,冲到她跟前,说:"是他骗你,还是你骗我?你们俩一起对付我……"他卡住了,说不下去了.
好儿闭上眼,咬紧嘴唇,一会儿泪水涌出来,冲到唇角处,那里正出现一道鲜红的血,和泪一起淌到胸前,染红了浅蓝的褂子.
"你……"孔居任上前,伸手去擦她的血.
好儿将他的手挡开,自己使劲揩gān净,对他背着身,面对桌子上的油灯,沉沉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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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说:"孔居任,你口口声声说俺骗你,谁个骗你?打俺和你成亲以来,俺知道的革命里的人,没有一个骗你的.俺,俺爹妈还没教给俺怎么个骗人法的,你自个儿骗没骗俺,骗没骗别人,你自个儿去问自个儿的心,俺从不说你.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俺本来不想和你说——可不是想骗你,好吧,俺不落这个罪名,就都说给你."
"俺给你实说,你这次出了错,老长时间俺才知道,人家不愿告诉俺,怕俺难受……俺一听说你又犯这大的差错,又不知去向,可恨死了你!你太不争气,太没出息,叫俺把心都使碎了,为你走正道,俺命都乐意搭给你……这次俺可不再这么傻,俺要自个儿走,不再跟你受这份罪!俺要离开你这个家,出去革命,和玉山哥在一起……"
"啊!你真这么的啦?"孔居任痛苦地叫道.
好儿仍没看他,继续说:"你管得着吗?你有脸管吗?你先丢了俺……可是,有个人对俺说,孔居任犯了错,要帮他改正,他只要不去做坏事,革命就要他;为了革命,俺不能和你分开,要好好对待你,使你走正路;要是你回家,告诉你去找组织,认自个儿的错,千万不能上了坏人的当.这就是这个人跟俺说的你的事!"
"这个人是谁?"
"玉山哥."
"他?"
"高玉山!"
孔居任极为震动,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是真的,高玉山能这么做.他真要带人捉我,后窗早埋伏上人,会让我逃走吗?他枪也是打得准的呀!看起来,姑姑是骗我的,吓唬我,给她去挣大洋,这个人的习性,她是gān得出来的呀!妈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明摆着的理,糊涂得听了她的骗,差点跪到仇人孔秀才脚前!娘啊,幸亏回家见好儿一面,又是她……
"好儿,我又错啦!我对不住你,对不起玉山……"他忏悔着,为的是得到许诺,"你对我,还……"
"天不早了!"好儿插断他的话,把绱好的布鞋上的麻绳剪断,将两只鞋捆在一起,丢到他身前的炕上,"带上走吧,路你都熟,怎么走,用不着别人再指了.
俺给你去开门,看看外面的动静!"
(冯德英文学馆)
孔居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叙说了自己犯错的经过.从他进威海赌钱输光,出威海劫了于之善父子,到藏在舅舅家,他都说的实话;可是一到藏到姑母孔霜子家那一段,他就胡说八道,完全隐瞒了他的政治面貌和他自己的动摇叛变打算.
于震海面色铁青,面对着这个气人的连襟,真想给他来一顿狠揍,可是孔居任又是个好事坏事都gān的共产党员、gān部,他无权这么做.他恨上加气,一时无话可说.不知怎么,他心里涌上一股酸楚的感情:先是替好儿痛心,多么使人怜惜的好女子、善良人,偏偏碰上这么一个倒霉丈夫,使她怎么经受这一而再、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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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而三的折磨啊!接着他替桃子一家难过,那对苦难重重的老夫妻,为革命吃苦遭罪,蒙羞受rǔ,以至把张家的独根苗都献了进去,把败类金贵除掉……现在,又有这个发浑的女婿,给他们丢脸!
伍拾子悄声说:"震海哥,你怎么啦?是不是等一等……""还等么劲的!"一个队员说,"快下令吧,队长!怎么处置这个孬种?"刘宝川腰带上是手枪,肩膀上是大片刀.他说:"还用问?队长,用刀砍,还是子弹穿?"
孔居任跪到震海面前,哭着说:"兄弟!救救我啊,我有错,我改,让我立功赎罪.兄弟,看你好儿姐面上,看咱丈人丈母面上,看桃子妹面上,呹过我这一回吧!"
于震海痛苦地说:"早想到这一家,你还不这么gān啦!"孔居任大喊:"我不是敌人哪!"
震海愤怒地说:"可你帮了敌人的忙,差点出了大事,丢了领导人……""孔秀才的帮凶!"宝川叫道.
孔居任分辩道:"我赌钱是想为革命多搂点钱,是好心……""是黑心!"宝川冷笑道,"这次为革命去赌钱,下次为革命逛窑子……""我没有……"
"会有这么一天!"刘宝川狂吼一声,"你犯下了死罪,还硬嘴……""我媳妇说,你们不杀我的呀!我才回来……"
"要惩处你,你就不回来啦?"震海严厉地看着他,"不回来你要gān什么去?""我……"孔居任低下头.
"投孔秀才是不是?"刘宝川问.
"你血口喷人!"孔居任大声抗议,"我没想好……""还想什么!犯了该死的罪,也要回来向党认!"震海斩钉截铁地说.
孔居任头低到胸口上,泣声道:"我认……"
"拉出去!"宝川抽出大片刀.
"宝川!"震海说,"不能杀他,等待上级的决定."
宝川急了,说:"还等什么?要叫这小子跑了……海哥,你怎么软啦?这个家伙gān了多少错事,留着他总是个祸根,你不能拿亲戚讲私情……""私情?"震海眼进火星,上前抓住孔居任的胸前衣服,向上一提,孔居任翘起脚跟,跟着他转了一圈,"他要只是我的亲哥,我早崩了他!他……"他将他狠狠推了出去.
孔居任退到墙根,手捂着脸蹲下去.
震海叫上伍拾子,和几个队员到厢房议论打界石镇的事去了.刘宝川余怒未完,命令道:"同志们!把坏蛋孔居任吊上梁头,让他死前认认错."孔居任乞怜道:"我肚子疼,就让我躺一会儿再死吧!""哼,没这么便宜的事!"两个队员上去扯孔居任.
孔居任挣扎,说:"咱党里,不兴这一套.你们这么做犯法……""浑蛋!"宝川照孔居任脸上一拳,"你是哪家子党,还有脸胡说,我揍死你个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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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宝川又挥起拳头,但被一只手握住了,他回头一看,叫道:"好,你们来得正好!理琪同志……"
"刘宝川同志!红军游击队小队长同志!"如果说理琪平常时瘦脸上的表情像有一层chūn露,这时倒是一层秋霜,嘴唇直颤抖,严峻地说,"谁给你的权力,这么对待一个革命的同志!"然后,把他的手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