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200)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德英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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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病客人安排到西厢屋,胡子掌柜点上小煤油灯,忙着打开被子,放枕头.病客人趴着身子躺下,痛苦地说:"多谢掌柜的,俺自个儿行啦……"胡子掌柜抱歉地笑笑,说:"炕凉点,一会儿我就给烧.不怕你见笑,原来有个伙计帮忙,这一年来,日本人在关东管束得厉害,咱这地方跑买卖的少了,住店的人稀多啦,养不起伙计,打发了,只我和内人……不过你尽管住下,我自个儿伺候,更贴心些——吃点么?刚煮下的新鲜猪头肉、下水……"客人说:"我自个儿有gān粮,来碗汤就行了."

  "这……哦,有病不爱吃大油水,明天再吃……gān粮拿去烩烩吧,大冷天……""好,多谢掌柜的.我包稼里有火烧,烩两个……"掌柜的打开包稼,十多个白面火烧,还夹个小纸包,他斜客人一眼,对方脸压在枕头上,他用手摸摸纸包:那是两块大洋!这个人,看样像个庄稼佬,大洋倒有好几块.也许,是个土财主……胡子掌柜拿着火烧,颠着屁股,轻快地来到厨房,吩咐老婆做一大海碗白菜汤,多放葱花、姜末和花椒粉,把火烧烩好,里面还加了几片猪肉,用个木盘子端着送到客房里,放在白木桌上.

  "老客,快凑热吃吧!"

  胡子掌柜把客人扶到桌前坐好,双手递上筷子,又把小油灯从窗台拿到桌上.

  然后,他去抱来柴草,烧起炕来.他见客人不太爱动筷,就劝说要qiáng吃饭呀,病才好得快;这汤如何味重,谁来都想喝……及至见客人使力地吃了起来,心里很是惬意,把炕dòng的火挑得旺旺的,走过来,说:"老客,一会儿炕就热啦,你心里也有了热食,好好睡一觉,明儿就轻快了!再养上几天……"他突然卡口,眼睛紧盯着客人的脸,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又看……惊大了眼,手里的烧火棍落到地上.

  病客人回头看他,那脸正对着油灯光:天哪!这不是他是谁啊:事情虽然过去快两年了,可是那有生以来最严重的惊吓,胡子掌柜至今还余悸不息哩!他对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想跑,动不得腿;想叫,张不开嘴.他站在那里,看着客人,似笑像哭,似哭像笑,心里叫苦道:"天哪!是他,准是他……"胡子掌柜没有认错,的确是于震海.

  于震海听到理琪他们遭敌人逮捕的消息,简直是烧红了的铁锅倒上冷水,心一下炸了!打击得他支持不住,他感到的沉重打击,远远超过了小jú,不是哭一顿就能轻一些的.从bào动失败,好不容易请来了领导人,又是这样好的一个领导人,使党组织重新恢复发展,特别是使游击队,迅速地成长发展……正在这个时候,理琪没有了,特委又陷入瘫痪,没有了指路的上级了!他感到面前一团黑暗.然而,于震海不是过去的于震海了,从小jú这个女孩子身上的变化,使震海很快清醒过来.他想到理琪说过的话,任何时候,都要保存好游击队,按照党的指示去发展革命力量,特委书记原来就有过发生万一的考虑的啊!因此,震海立时想到自己做为游击队长的严重责任,要刻不容缓地回到队伍中去,防止在突然事变中,使部队遭到不测……

  可是,他过了烟台东岗,再也走不动了,他不得不折了根树枝当拐棍,但还是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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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挪不动步,真的跪下爬开了……最后连爬也爬不起来了……这一方面是腰伤发了炎,几天几夜劳累不堪的原因;但和来时不大一样的,是jīng神上受了莫大打击……

  天已经傍晚了,有一辆空大车从他身边经过,赶车人主动停车招呼.震海了解他是个赶脚的长工,又这样富于同情心,就上了他的大车,和他说了会儿话,就昏睡了过去……

  于震海怎么也没料到,半夜里他竟住进了七里店兴升客栈,而且就是当年他和金牙三子曾经住过的这间屋子,还是这位胡子掌柜的,又被他认出来了……"掌柜的,你别怕!"震海放下碗筷,说,"我是……""我知道,你是于震海的兄弟……好汉,呹命!"掌柜的扑通一声双膝跪下,上牙打下牙,战战兢兢地说.

  震海才想起,当时金牙三子喊自己的名字引走敌人时,曾这样jiāo代过掌柜的,保护好他的"兄弟",他记得倒也真切.便道:"掌柜的,你既认出我是什么人,我怎么会难为你?快起来."

  掌柜的仍跪着,痛哭流涕地说:"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为穷人打算,那就行行好,快离开我店,要叫警察所知道了,要我的命啊!上次差一点啊……好人,行行好啊!"

  震海站起来,要去收拾包稼,但站立不稳,两手撑着炕沿,才没有倒下去.他喘息了一会儿,说:"掌柜的,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动弹哪!我身子叫坏蛋打伤了,你是穷人,我流血也有你一份,你就叫我住一宿,没有人知道,我天亮前,准离开你家,死,死在路上,决不连累你.你快起来吧,别这么的……"掌柜的爬起身,抹去胡子上的鼻涕,恐怖地看看大汉,又到门口向漆黑的天空看看,畏畏缩缩地说:"那,那你天亮前不走,可怎么好啊?""你去报案领赏,还是把我抬出去,随你的便……"于震海火辣辣地说,无力地趴到炕上,但手还没忘记插进怀里……

  胡子掌柜把门带上,在门外停一气,又跑到大门口看一气,进进出出,好不心惊肉跳.天快亮了,他进了东厢老婆屋,嘀嘀咕咕把情况向老婆述说……老婆嚷起来:"你办的好事啊!叫你夜里不接客,你不听,夜猫子进家,那还有好的……"

  "你小点声啊!"掌柜的自己也没小了声,悲哀地说,"我还不都是为这一家子啊,多赚几个啊!谁知道运不济,事隔两年,偏偏和我过不去……听,jī叫了,他倒是个好人,带色的,不和咱们过不去,答应我天亮前离店的……"他出门奔向西厢去了.

  他没注意,窗外有个黑影,听他们讲话,见他出来,折进牲口棚去了.

  "老客,老客,你不吩咐叫你早上路吗?拂晓了,天亮了!"掌柜的在门外叫道,不见反响,推门进来.

  小油灯奄奄一息.他见这个共产党还趴在炕上,一动不动.他上前去拖,拖不动;推,推不动.仔细一看,这人紧闭着眼,脸色在恍惚的暗淡的灯光下,实在难看,和死人一般.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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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了?

  "胡子掌柜心里涌上一句,接着撒腿往外跑,跑到隔壁厢,叫起他弟弟,如此这般说了几句.两个人悄悄找了个抬粪用的大筐,一条杠子,用一条麻袋铺在筐底,弟兄俩将于震海抬进筐里,上面又盖上一条麻袋.胡子掌柜又将震海的包稼收拾好,放进筐里,弟兄两个使劲抬起筐,轻轻出了房门,通过院子,出了大门.于是乎,好像身后有人追他们似的,四条腿使出平生力气,撒开了,顺着黑乎乎的公路.没命地紧走!

  第十七章

  "哥,就放到这儿吧!"

  "再往前走一走……"

  "离村六七里了,天也亮上来了……"

  "那好,放下."

  七里店兴升客栈掌柜的弟兄两个,放下抬于震海的粪筐,揩着脖颈上的汗.弟弟说: "比百多斤的湿粪还难抬,又走得这么急,真把俺累熊啦!""回去哥白请你吃下水……好兄弟,千万别和人家说……"胡子掌柜气喘吁吁地说,"来,兄弟,把他搬到路边.老二,你拦他腰……"掌柜的叫弟弟抱腰,他抬腿,从筐里搬出于震海,放到路边杂草上.弟弟说:"哥,这个人身上还有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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