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一伙有些怕,刘区队副用手枪点着持刀人,说:"你这白胡子老头,不要不识抬举.你他娘的专教共匪分子学武艺,和官府作对……这些账以后再算,今儿我们奉命收抗日的捐税,你胆敢阻拦,破坏抗战吗?"江鸣雁气得抖着白胡子,呵斥道:"你放屁!破坏抗战的是你们,专门祸害老百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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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的是你们!"
"嘿嘿!老小子,气还挺粗的!"刘区队副冷笑道,"你的刀没我的枪子腿长吧,别说是你,你那混世魔王徒弟石匠玉来,照样得老实.来呀,把抗缴抗战捐的捣乱分子,捆起来!"
一只手有力地拍着刘区队副的肩膀.他一侧脸,神色立时变了,腿腕子在抖.
"不认得啦?你不是找这老头的徒弟吗?"
刘区队副战兢兢地说:"认得,认得……不,我……"于震海冷峻地说:"破坏宣传抗日救国,是汉jian卖国贼gān的勾当,知道不?""知道.这是……"
"上面的命令,对不对?上面叫你们吃屎你们也去吃?实话实说,你们别以为他们在这儿唱戏闹宣传,没有人照管,有!我们起义军不少人在这儿看戏."刘区队副和兵警们,不由得向台下人群扫视.震海看在眼里,坦然地说:"自然啦,你们有政府发军装穿,咱们是穿自家衣裳出来抗战的,你们分辨不出来,也不见怪."
兵们嘘了口冷气.
"今儿咱们把话明说了:谁想动宣传抗日的人一指头,那就……"于震海从身后伍拾子手里接过大枪,对着三百步开外的对面戏台瞄了瞄,"叭!"一枪.
孔秀才戏台上的一个扮演jian臣的大白脸,头上的带翅的戏帽应声飞了,人也倒下了.
泥鳅高叫道:"起义军破坏统一啦!"
刘区队副又硬起脖子,说:"你打死唱戏宣传抗日的,谁捣谁的乱?"震海把大枪还给伍拾子,说:"你们去看看,擦破他一点皮,我领罪……"话音没落,只见演jian臣的人从地下爬起来,摸了摸秃脑瓜,高高地拍着巴掌,冲这面台子笑了.
兵们都惊呆了.震海边往台下走,边说:"下台看戏吧.共产党的枪口长着眼睛,打错不了目标!"
忽然,观众群里有人喊道:"孔秀才在这!"
"他想溜……"
孔庆儒的确想溜走,但被几个青年庄稼汉堵住了去路.伍拾子在台上大叫:"把他押上台来!"
人群纷纷闪开一条路.但于震海已走下台,迎了过去.他走着,情不自禁地抽出手枪,眼睛一下变得红红的,盯着对面的孔庆儒,这时候,于震海也说不上想起谁.是他饿死的爷、摔死的妈和妹、烧死的爹、刑场上满身是血的妻,还是一个个流血牺牲的领导人、战友、群众,只是一片死的死、伤的伤的模糊惨景……而这个孔秀才,就是这一切的制造者,喝着人血、撕吃人肉的láng!于震海怒不可遏,冤家对头,狭路相逢,机缘难遇,他一举枪,这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就消失了,他可以痛快地舒一口长气了!他举起枪——然而,没有抠扳机,而是把枪塞给了身边的伍拾子.
伍拾子一怔:"海哥!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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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把我的枪收好."
"这……"
"这是政策!"震海嘴上说,但钢铁般有力的拳头,倒紧紧地攥起来.
孔秀才费尽心机捉拿了几年、从未见过面的仇敌,今天真的遇上了,倒吓得像一摊泥.于震海虽然不拿枪了,可是那大拳头砸下来,也用不了第二下,他的脑瓜就开瓢了.
"孔区长!"震海压抑着火气,生硬地说,"我们托你小舅子于之善捎给你的话,他捎到了吧?"
孔庆儒qiáng力挺住身子,恐惧地结结巴巴地说:"啊,啊……他和我说了,他说,他说……"
"他没说清楚,我再说一遍:老实抗战有活路,再犯往日的罪恶决不轻呹!
那……"
"这是误会,全是误会!"孔秀才见无死的威胁,jīng神又来了,"贵党的章程,兄弟衷心拥护,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如今国难当头,共同抗战吧.""哼!"于震海接过手枪,向腰里一插,"话算说对了.我也实话告诉你,不杀你,不是因为你的罪恶不该杀,是要留着子弹救中国!"(冯德英文学馆)
萃女进门一头扎到炕上.
姑妈跟进房间,看着她瘫痪地躺在那里,轻轻地叹了口气,给她脱了鞋,拉过一条被,搭在她身上.
萃女一动不动,任凭姑妈伺候.她是真累坏了.她从威海她哥处回来,自家门没进,跟着桃子来到赤松坡,投入了紧张的排练戏目工作.这些戏,她是滚瓜烂熟,一温习就行,但乡间多是男的反串坤角儿,没个像样的,要弄就要弄好,又是和城里职业班子唱对台,可不能马虎.为此,萃女担任起所有戏目中的女主角.在演出中,她才感到和昔日的唱戏不同了,不单是和对家唱对台戏,而是两军真枪实刀地对垒,闹得不好,影响抗战的大事.演京戏的中间,穿插着的那些抗日救国的讲演,桃花女们演出的文明戏,唱的歌,使萃女和观众一起受到感动、教育和激动,她愈演愈有劲.唱到第二天,萃女为保持身段灵活穿得少,高台子雪野里的寒风又硬,她就受了凉,发了烧.但她吞下冯先生配制的苦药汤,照样登台,嗓子发沙了,仍是卖力地唱、作,毫不逊色.直到第三天.胜利完成了预定的任务,她拖完最后一句唱腔,回到后台,只来得及脱掉戏装,脸上的油彩也顾不得擦,拖着双脚,简直是昏昏沉沉扶着街墙进了家门的……
姑妈一手端着煎好的中药,一手端一碗姜汤,放到炕前桌子上.推推炕上的侄女,说: "萃女,女,起来,起来呀,服下药,脱了衣裳,裹着厚被窝,发场汗,就好了."
萃女没有动弹,呻吟地说:"俺起不来……哎呀,爹呀,俺的骨架全散啦!"姑妈心疼地说:"散了架,还去唱戏……那野台子.雪地里……唉,你呀,不听你爹的,终究登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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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说这话!"萃女qiáng力坐起来了,不耐烦地说."如今这戏唱得不一般,要是俺爹活着,也会亲自登台的!"
"那……"姑妈不出声了,去端过药杯,递给她.
"再不想吃它,苦死啦!"
"昨儿、今儿早上你还吃来……"
"那是为上台呀!"萃女说完,坐着发呆.
"吃呀,苦药治大病."
"治不了俺的病!"
"这……"姑妈望望她,叹了口气,又去端来一铜盆温水,放在机子上,"快洗把脸吧."
"洗脸?洗脸给谁看?"
姑妈一怔,说:"你自个儿照照镜子."
萃女转脸对着柜门上的破了几道的穿衣镜,可不,脸上的油彩还原样带着,一副愁苦不堪的模样,从镜子里向她瞧着,怜悯地哀伤地向她瞧着,无jīng打采地向她瞧着.
姑妈边拿过手巾、肥皂,边端量着侄女,说:"你这一走一年多,原先我寻思,再见着你的面,准是又嫩又白又胖,谁想前天一见你,姑妈吓了一跳.萃女呀,你看你的样,细条条的身子,快枯gān了,衣裳都松了,脸腮让谁刮去了,只显眼、鼻子和嘴了……我得去找更新算账,他就你这么个亲妹,遭了事,在他家住些时候,吃他多少了?更新不大会是刻薄小子,哼,准是找了个刻薄媳妇,嫂子嫌弃小姑子……可他们家里也不是没有,老给你糠粃野菜吃,你也不该瘦成这样呵!俺侄女原本是白白嫩嫩、红红润润、鼓鼓饱饱的身子啊……""人又不是牲口,有了好料就长膘."萃女慢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