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224)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德英

  "闹抗战吧,参加抗战吧,那才是好事哩!俺亲侄子孔居任,和他连襟石匠玉,一样的起义军的大官,到哪都是他俩举的旗!抗战吧,到俺绣坊里作活去吧,咱是抗战家属,出了人力还得出钱财:绣坊赚的钱,买飞机大pào,轰跑东洋兵……"自然,她对好儿又空前的热情.去年三姐妹一块进家庙救游击队,向外冲的时候,好儿摔进山沟里,不是桃子和一个叫大胜的队员奋力把她救出去,好儿就落到追兵的手里了,但她扭伤了左脚,一直跟妈家躲藏着.抗战开始,环境松一些之后,她才回到孔家庄,去绣坊gān活,参加宣传和募捐活动,帮助小jú、小蓉这些桃花女的工作.前几天左脚又肿了,张老三把她接回桃花沟,好儿闲不住,挣扎着去绣坊作活,帮妈赚几个零用钱.对孔霜子的为人,好儿心里有数,从不要她额外的赏赐,是做工的和雇主的关系.当然,孔霜子嘴大方,手是滴水不漏的,这倒省去本分女子好多麻烦.不过,刚才——就是小jú来找她的时候,孔霜子将好儿叫出南院的绣花坊,一面向外走,一面向怀里掏着,说:

  "难为你,好儿,脚还不好,天这么冷,还来gān活……那——"她终于摸出一卷票子,向好儿手里塞.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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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儿忙说:"俺不要."

  "给你过年扯件褂子,等抗战成功了,叫居任加双倍还我好了……""姐!大姐!"小jú急跑到跟前,沉重地叫道,"俺哥,俺大哥!伤啦……等你回家,快回家!"

  村街坎坷,积雪很厚,脚又不利落,好儿几乎是依在小jú肩上走的.多愁善感的女子,听小jú猛然一说,她一时有些迷惑:是谁伤啦?这个哥是谁?她们家只有一个哥,几年前就不存在了,还有谁使妹妹叫哥?那些共产党人,她叫哥,但前面都要加姓的.称姐夫,她叫哥,那也得加名的,别人才能分清楚.怎么,是不是高玉山?他是大表哥,是他伤了,来找她的?好儿一阵紧张,一下停在雪窝里,拔不动脚了.她刚想问,但小jú已经开口了:"大姐,你先别着急,他伤势重不重,俺还不清楚.俺领着抬他的人去找玉清叔,听他们说,文登县的四五百敌人包围咱起义军,居任哥不听玉山哥的话,去和敌人谈判,结果上了人家的当.玉山哥和一些同志,都叫抓走了,居任哥和两个同志遭了害——他没死,救出来……"

  哦,伤的是孔居任,她的丈夫.刚才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大哥"是他?当然,小jú很少这样称大姐夫是个原因,更主要的,是好儿的心没有放到孔居任身上,自从他答应她不脱离革命队伍,他也真这么做了.她就很少想到他,有时想到他,也是出于担心,不是亲人对亲人那种担心他的冷暖伤病,而是担心他别再出什么差错,做出对革命——好人们的事业不利的勾当.她对她真正的丈夫如此,但对另一个男人高玉山,却截然相反,自从那次龙泉潭边他教训了她一番之后,她再没有追求他,没有再怀恋往日的旧情.也只是偶尔担心他,不过,担心的不是他出什么差错、gān不好的事,是担心他在狱中受苦,在战斗中会不会伤亡.唉!生活的现实偏偏来严酷地折磨柔弱的人,好儿再也想不到,丈夫的受伤,恋人的被捕,又一齐来向她袭击:前者的伤是自作自受,后者的不幸又是前者的过错,她到底是疼,还是怨,是恨,还是怜,是悲,还是酸?她自己也说不出,从头到脚,浑身上下,全麻木了,像冻在了雪地上,直到小jú拼力把她拉回家门.

  她轻轻地在门板边蹲下身.一只腿单跪着,两眼注视着他身上盖的粗布被.她眼里没有泪水,也没有光亮.孔居任却睁大了眼睛,眼里含着泪,闪着光,温和地说:"……我、我知道,你恨我,我又给你丢了人,犯了大错误……""这不怪你,孩子,是坏人太坏!"三嫂说,把手巾塞给好儿,示意要她给他擦擦嘴角淌出的血.

  好儿拿着手巾,没有动.小jú给她小板凳,她没坐.

  孔居任一切看在眼里,眼里流下泪水,呜咽着说:"坏人太坏,可我,也不是好的……好儿,我知道,你恨我,是,该恨我……你为我,把心都使碎了,刀都插到心窝上……我不配你啊,好儿!叔、婶、小妹!你们别打岔,听我说,说不出,我咽不了气……叔、婶、好儿,我对你们一家有罪,我害了你们,当初我为着娶好儿,去向洪源钱庄孔二先生求情,bī叔年关还债,我再做好人,叫他宽叔的债期,使叔感恩我;我为着要好儿,诬赖高玉山是共产党,把他抓进牢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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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里,差点害了他性命……我不是人啊……"

  他大哭,嘴里流出大股的血.好儿的手哆嗦着,手巾举到他胸前,又缩口去了.

  三嫂见状,上前夺过手巾,为他揩血.

  小jú流着泪说:"这么坏,又这么哭!"

  "啊!是居任遭难了啊……"孔霜子一步跨进来,张着胳膊扑向门板,被张老三拦住了:"孩子伤重,你别碰了他."

  孔霜子哭叫道:"我来晚一步啊!亲侄子啊!你好苦啊……""你、你住口!"孔居任愤怒地对着她,要唾她,艰难地喷出一口血,"你来得不晚,我正要找你!"

  孔霜子一怔,怯怯地说;"找姑有事吩咐?"

  "找你算账!你这条老láng,我叫你咬得好苦,你出主张叫我gān害人的事……你说,北石屋藏伤员的事,是谁报告的?你说,家庙住着游击队,是谁报告的?"屋里的人都大吃一惊,怒视着孔霜子.孔霜子叫道:"居任,你叫伤疼糊涂啦!

  你怎么血口喷自个儿的姑啊?"

  孔居任咬着牙说:"你包不住啦!县城里我们的同志查出来,敌人用鸽子通消息,上次就是有人用信鸽报告的游击队在家庙,不是你,还有谁?我本想有空碰上你,问个明白,你要认了错,不再gān了,我还包着你——我怕你咬出我gān的坏事,你我还是亲姑侄啊……这回,我又上了坏人的当,自个儿把自个儿害死了……我再不能呹你这个比我还坏的坏人……"

  "你疯啦!你……"孔霜子吓坏了,转身想跑.

  小jú早堵在门口.孔霜子要夺门.孔居任叫:"叔!你的大剪刀留着gān么用啊……"张老三冲到厢房,吩咐三个"牛"孩子快去找人,他抄起墙上的放蚕剪刀,跑回来对着孔霜子,喝道:"快说,坏蛋女人!俺这剪子可进过坏蛋的心窝的!"孔霜子跪下了,哭着求呹:"我说!我说!孔秀才害了我啊!孔秀才……"杨玉清领着几个党员赶来.孔霜子jiāo代出了昨夜那个特务奉孔秀才之命又潜来她家,在这里监视共产党的活动.特务没给孔霜子全说,县上已下了密令,加紧对共产党和抗日群众的镇压,特别要注意共产党领导机关的行踪,捕捉特委的领导人……杨玉清带着人押着孔霜子回她家抓特务.不料老练的特务在屋里窗眼上就发现出了毛病,开枪she击,把孔霜子打死了.最后他知道逃不出去,照自己头上打了一枪……

  孔居任已昏了好长对间,吐血不止.好儿在母亲的帮助下,找出她哥金贵留下的新衣服——家里再没有件他能穿的衣服了呵!把孔居任的血衣换了下来.孔居任苏醒过后,要了几口水喝,声音已很弱了,但说得挺清晰:"好儿,我对不住你一辈子,临死了,还害了好人……我心里清楚,咱俩成亲几年了,我只得到你的身,没有得到你的心.你的心,向着那个好人……他真好,为了救我和同志们,他被抓走了,他值得你配,我不配……往后,你跟他去吧,天哪,但愿他能活着出来,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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