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大戏?"震兴狠吃一惊.
"是啊,在孔家庄疃头,和俺姐夫请来的班子一块唱的,真叫棒……""和孔秀才一块唱的!"
"啊!震兴,你还傻愣着gān什么,快去找她吧.正好,我去威海卫办货,咱们一路,回来你帮我一把,推推车……只是咱没工钱,饭也各吃自个儿的,反正你也是顺路的.去的时候,别坐大车,骡子少料,经不住,咱们都拿脚走,反正……""这是真的?真的……"震兴惊呆了,听不清坏地瓜还在嘟嚷什么.他抬抬头,想:这不可能,是谎话,那年坏地瓜就骗过他,这次可不能上他的当,他是孔秀才一伙的坏人.
"走啊,到了威海卫,你也美了,抖起来啦!当上阔气男人啦!哎,震兴,到时可别忘了,是我最早捎的信给你……你呆着gān什么?走啊!"于震兴不想走,他要跑到赤松坡,找到亲近的老实人问个明白.这时,有个人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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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着小车子走过来,是赤松坡的铁匠刘福.因为风雪很大,刘福只顾低着头推着打铁的工具赶路,没有认出同坏地瓜一起说话的人是谁.等他迎面走出十几步,震兴才赶了上去,回头扫坏地瓜一眼,才说:"大叔,你去作活吧."刘福见是他,便停下车,惊奇地说:"震兴,你回家来啦!""嗯.大叔,俺兄弟是又在领着bào动?"
"是,眼下叫‘起义’……"
"我问你——她,叫萃女——也叫小白菜,是在威海?""早就去了……"
"她回来唱过戏?"
"唱得挺欢实……震兴,你回村吧,到家里去住,先别到孔家庄……""为么?"
"孔秀才不安稳……你回村吧."刘福看看那面的坏地瓜,没有多说.
"我……"于震兴迟疑了片刻,将包稼jiāo给了刘铁匠,低声说道,"大叔,把这jiāo给俺兄弟,这里面的东西,他能用得着."
"你到哪去?"
"俺有地方去……"
一路上,于震兴恨不得飞到萃女跟前,问个明白,可是真的打听到她哥的住宅,从傍晚就来到门前,直到掌灯很久了,他还没敢叫门.他怕,他怕什么呢?他怕他的胜似生命的妻子真的变了,变成另一个人了!他怕,他更怕她原来就是那样一个人,对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如今又恢复原形了!然而,比他怕的更冷酷的现实,无情地出现了.
于震兴终于敲开了门.
萃女不在家,接待老实雇工的是一位又细高又丰满又白润又红嫩的年轻女子,萃女的嫂子,杨更新的夫人,商会头子的大小姐,人叫大青蜓……(冯德英文学馆)
萃女回到哥哥的家门,已经小半夜了.她去公署找到杨更新,告诉他,她费了两天两夜的口舌,什么话都说了,包括她自己和她全家的一切不幸遭际,始终打不动嫂子的心,她坚持如果杨更新参加抗日走了,夫妻就反目成仇.杨更新咬得牙崩崩响,要回去跟大青蜓gān一场硬仗,教训她一顿,一刀两断,被妹妹劝住了.她说,看嫂子的态度还和善,不过是说说气话,你先走,她再慢慢劝劝,也许她能转变态度.杨更新摇摇头,实际上他说回家开仗倒是气话,公署里现在一点松懈不得,哪里还走得开!萃女怀着难受的心情,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洋楼里很沉静,楼上楼下只有她住的楼上东北角一间小房和楼下女佣人的房间有光,其余一片黑暗.她问女佣人,嫂子哪去了.十八九岁的女佣人说,刚走不久,说是回娘家了.萃女一听说她屋里有人等着,没有注意女佣人的迷惑吃惊的神色,很快上了楼,推开房间的门……
一个男人,蹲在小沙发旁边,闷着头,一口一口地抽旱烟.屋里被发臭的浓烟灌满了.萃女一进去,简直睁不开眼睛.她惊奇地问:"你——你是谁?你……"她没有再说下去,那因为瘦显得大了的眼睛,一睁再睁,眼白全bào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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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疯狂地奔到他跟前,双臂搭到他肩上,激动地叫道:"震兴!是你,是你,震兴."
"你想不到吧?"
她听不出对方冷落的口气,欢叫着说:"想不到!想不到你到这里来!想不到你这么快……"
猛地,于震兴霍地站起身,将她一下推了出去.萃女仰跌到chuáng上,开始清醒了.
她骇然地看着他,看着他那bào怒的铁青的脸色,惊恐地间:"你、你这是怎么啦?
你……"
"问你自个儿好啦!"于震兴突然变得出奇的冷静,甚至是微笑着,"我,俺不该找上这个门,更不该进这个屋,最不该见你这个人.好啦,俺算亲耳听了,亲眼见了,没自来一遭……对不住你啦,俺脏了你的阔气房子!"他转身向门口走.萃女的身子像掉到冰窟里,急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角,哭叫道:"天哪!你这是怎么的啦?分开一年半哪,你就变成了生人,是鬼使把你变的,还是神差把你换的啊!你是谁?不是俺的人,俺的男人了啊!这一年多,俺怎么过的日子啊……"
于震兴的身子震了一下,伸手拨开她的手,冷冷地说:"都叫你说对啦!变成生人啦!是有鬼有神叫一个人变啦!可不是俺,是你!"萃女跺着脚叫道:"你说明白呀!俺怎么变了?就是要杀人,也得叫人明白啊!你是不是像那年一样,又上了坏地瓜、孔显他们的当……""唉——"震兴长叹一声,苦楚地摇摇头,"俺倒想,这次又是上他们的当,只可惜——"
"你说呀!是怎么回事?你说呀!"萃女充满自信,催促着,她想,只要一说出是怎么回事,她一点拨,就烟消云散,夫妻和好了.
萃女,聪慧过人的女子,这次失算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
"俺问你,你回孔家庄唱戏没有?"
"唱啦!这是……"
"好,招得好!"
"你听我说……"
"俺先问完——你这家嫂子,是好人坏人?"
"好人呀!"萃女不假思索.
"她会诬赖你不会?"
"自然不会."萃女回答得痛快.
"她和你有冤?"
"没有."
"有仇?"
"没有……"
"好吧.俺问你:你为什么把咱的孩子半路打下来?""啊,孩子,是让孔家整掉的……"
"是你自个儿愿意打的胎,不然,人家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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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胡说什么?"萃女狂怒地吼道.
震兴冷笑一声:"你嫂子会胡说?"
"啊!她……"
"她要胡说,你再看看这个——"
萃女这才看见,沙发上一张大照片,那上面两个人,一个戴太阳镜的洋头青年,一个是萃女,俩人穿着游泳衣,在海滩上半躺半坐着.她忙解释道:"震兴,你别见怪.那是俺嫂子的大兄弟……"
"那是你的男人!"
"谁说的?"
"你嫂!"
萃女像一下落进千丈深的山沟,脸没有血色,发乌的嘴唇哆嗦着,颤声问:"你全信哪,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