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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海道.
"江鸣雁这人,倒靠得住."
"我正要找你们说,发展他.还有俺村的喜彬叔,金牙三子,住一阵子能参加.桃花沟的伍拾子,我和他说过,定要加入!""好,和先子商量商量.你老在武术会宣传,小心于令灰、于之善他们闻了风去.你自己家里呢?"
"俺哥人太老实,胆小怕事.俺爹那身子,能gān什么?家里的,我说过几回,她一心想的是怎么过苦日子……我真不耐烦."
"这就不对,人天生有觉悟,要共产党何用?我不是和你说过嘛,我家里的当初也是……哦,上山啦,小心点,路滑."
山路坡陡,坎坷积雪.风chuī得松林呼呼地喧腾.赤杰在前,震海随后,无法jiāo谈了.震海想起丁赤杰的身世遭际……
丁赤杰家住丁家庵.丁家庵在烟霞dòng西面的一道大山夼里.这昆嵛山区的山庵,和通常的"庵"的概念不一样,不是居姑住的所在.在这深山大夼里,有不少的山庵,住的是穷苦人,一般都是独户,少数两家以上的,当然像圣水宫附近的王家庵是个八九户人家的村名的也有,但很个别.因此,庵的名称通常是前面加个姓氏,丁家庵就是这样的.山庵里的人们生活最苦,住在荒山野岭,给财主放柞蚕、打柴、看山峦,在山坡、乱石中开垦一点土地,种点庄稼蔬菜,打些山jī野兔,有大些人,特别是女人们一辈子都没出过山夼,不知山外天地.
但山外的主人却忘不了他们,账本上的租息利润、税目捐课,那是清清楚楚,一家不漏,一丁不少的.
丁赤杰家有父亲和弟妹.八年前,他被抽壮丁,在文登城当兵,一年后,患了天花,被赶回了家,差点死了;病好后,他去东北谋生,在抚顺当矿工.
矿井塌陷,同赤杰一起做工的朝鲜人崔玉基,为保护难友身受重伤.老崔临终时拉着丁赤杰的手,说:
"咱们是两国人,却是一条穷根!我妻子儿子惨死在日本人手里.我带姑娘奔中国,不想我又做了资本家的鬼!赤杰,我信得着你,你要不嫌,就把素香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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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赤杰和素香chuáng前给他磕完头,老人已瞑目辞世了!丁赤杰和崔素香掩埋了老人,回到山东丁家庵.赤杰参加了共产党,素香在丈夫的引导下,也成了中国的共产党员.……
赤杰和震海进了丁家山庵.细身材圆脸盘的崔素香,亲热地给于震海扫身上的雪,又将热水、热地瓜端到炕上,她就消失了.
油灯下,李绍先拿出那个红皮小本子,听着于震海的汇报,一记下.他说:
"江鸣雁、金牙三子、伍拾子可以发展;要宝田再多教育宝川.桃花沟一带山村,是文、牟两县jiāo界的地方,离敌人远,穷人多,工作方便,要加紧开展.如今组织扩大,文、荣、牟、海四县,都有了党组织.毕松林他们几个jiāo通员跑不过来了.特委决定,玉子同志以后也做这方面的工作.你的职业,也好掩护.你说呢?"
震海兴奋地说:
"好!这比动嘴闹宣传,痛快多啦!"
"这不是痛快不痛快的事,走到哪也不能忘记宣传,发动群众."绍先严肃地看着他说.
震海脸上热辣辣的.赤杰道:
"玉子做得不错,比开始好多啦!"
绍先没有理会赤杰的话,继续说:
"珠子指示,派玉子同志去威海接一位负责同志.那同志在隆盛客栈里住,你去就说找程先生.见了面,你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说回乡省亲去姑家;再问姑家贵姓,他说是姓赵,就对了.你领他到这里来.这是三块钱,盘缠."赤杰递上钱褡裢,说:
"给你gān粮."
震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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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和gān粮不要,走哪帮人打个零工,还不管顿饭?"绍先道: .
"时间尽量要短,咱们接信晚了,他已等了不少日子,防备有意外.人家是上面来咱胶东的,不能出错!"
"放心,全包在我身上啦!"震海说,"有没有攮子?""什么家伙也不要带,防备敌人查你."绍先道,"你还有么事?"震海摇摇头.赤杰说:
"他没安顿家里的……"
震海抬步迈门槛,漫不经心地说:
"女人鼻涕眼泪的,理她做么……"
"回来!你不要去啦!"
听到这严厉的喊声,震海猛一惊,回身看时,只见李绍先那清瘦的脸气得煞白,嘴唇发青,拿红本子的手直哆嗦.震海愕然地看着他,不知出了什么事.
绍先满脸怒气,痛切地质问道:
"你说的什么话!咱共产党员不要家啊?革命为什么?!"他咳嗽了两声,"看不起女人的,不够资格革命!这次任务,另找人去吧!"赤杰忙把震海托刘宝田转告他家里的话说给绍先.李绍先向门外挥挥手,埋头看他的小红本子.于震海怒视着绍先,才想发作,被赤杰拉出门外.
震海气愤愤地说:
"万万没想到,李绍先对家和女人这么上紧.我看这人才是软骨头,不能革命!"
"你错啦,兄弟!"赤杰挽着震海的胳膊,边走边激动地说,"你全不知先子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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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摆着,他自己说……"
"他说什么来?他什么也没说!绍先的媳妇孩子,在chūn天——就是介绍你入党前两个月,全叫敌人杀害啦!"
震海像钉子插地一样站住了.赤杰道:
"他媳妇真是好样的!在牟平城临刑前,她和孩子只穿单衣裳,赤着脚,把脱下的衣裳鞋子袜子打成包,托人捎给绍先.包里还有封信,信上说,要他为天下的穷人,老婆孩子,父母姐妹,保重身子!这些穿的,她和孩子带走可惜了,送给别的穷苦人家……"赤杰的声音发哑了,"先子没有家啦,一个人,东躲西藏,为革命忙活啊!"
震海的两行热泪流到腮上.他拳捣着自己的肩窝,转回身去,痛悔地说:
"我太伤人!对不起先子……"
赤杰扯住他,说:
"你用不着解说,先子挺喜欢你,也对你很严格.看看,这么重的任务jiāo给你,怎么不叫旁人去?"
震海揩把泪,心像火包着似的热.他们刚下了山坡,路边岩石后,闪出一个雪团,那正是放哨的崔素香.她扯下自己身上的麻袋皮,抖gān净雪,披到于震海的高大的脊背上.
震海辞别了赤杰夫妻,辨着羊肠山道,疾向东走.那山路,越走越艰险,山峰越来越高了.
雁群呼唤着,摆队南飞.远处盖雪的峰峦,在残阳下闪着冷落的寒光.雪野上的路途,行人断迹.只有大道旁土丘的背风处,坐着一个人,一副倦态,眼睛无神地发呆.他,于震海,整整一天没吃饭了.昨天,他为早赶完这一百多里雪路,乘晚行走,在九龙池下的岭口子上,被绊脚绳索勒翻,扑上一伙人,搜去他腰中的三块钱和身上披的崔素香的麻袋,骂了声:
"穷家伙,呹你命吧!"七八个黑影提着刀枪,向山里隐去.
震海跳起来,追出几步,但想到自身的任务,呸了一声,继续赶路.无钱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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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店,他在一个村头的打谷场的草铺子里卧了一夜,一宿不曾合眼,翻来覆去地想,组织jiāo代,任务紧急,不能耽搁,没法帮工挣吃的,怎么办?拿什么接负责同志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把他去路的gān粮省下来,留着回来路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