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桃子!"
桃子侧转脸,见从南面胡同口,出来个戴着破棉帽子的人,向她招手.等对方来到跟前,桃子才应道:
"是你呀,凤子姑!你上丝坊?"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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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凤子拉着她的手走齐, "这么早,做么来的?要饭?"桃子见她扳着自己肘上的篮子,也笑了:
"要饭也不丢人."
"你呀,和在妈家时一样,山菜篮子不离身,俺三哥常说你——穷命."凤子打趣地笑着说."找你震兴哥来的吧?"
"是.还有一一"桃子前后左右转了一眼,低下声音:"他伤着啦.""怎么回事?"
"去威海领人,遇上了兵……"
凤子听完,笑道:
"你不怕我坏事,见面就说了?"
桃子搡她一把,说:
"还说呐,你们都拿俺当猴耍."
凤子亲热地使力握着她的手,说:
"早想和你说个透心话,可一直照不上面,往后咱俩多相好吧!""你多拉把着俺点吧."
"伤的重不重?"
"伤口挺深的!"桃子吸了口冷气,像伤在她自己身上.
凤子想了想,说:
"你到济仁堂抓药.那冯先生号称‘鬼见愁’……""怎么叫这个名?"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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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名叫冯子久,因为医术高,快死的人他能治活,鬼拿他没法子.为人也实在."
"哦,俺爹也叫去找他."
"我领你去?"
"不用.我还得先去找震兴哥,要点钱."
凤子的脸一下有层霜,严重地告诫:
"可不要向他露了伤情!"
"哎,俺哥胆小,怕事……"
"不光这一层.桃子,对你说,你可别生气.这几天我听人传出风,说震兴和孔家小寡妇来往."
"啊!哪个孔家小寡妇?"
"孔秀才门族上的,排辈是他侄子留下的.说起你兴许听到点,叫萃女的.""萃女?莫不是挺有名的小白菜,当过戏子的?"
凤子点头.桃子直摇头道:
"这不对,不会,不能有的事.俺哥人老实……"
"老实的却架不住不老实的."风子说,"起始我也不信,仔细打听,才知是真.不知小白菜用么手段把震兴给缠住了."
听着,桃子认起真来,边想边说:
"怪不得,他这一阵子回去的少,回去也不住下,连正月十五也不在家过;话也更少啦,拉他唱戏也不gān,像有心事……啊,我的个天,这脏事儿,怎么得了!我回家告诉爹去."桃子脸绯红了,转回身欲走.
凤子拉住她道: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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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爹怎么办?"
"他孝顺,最听老人的."
"桃子,你真直心眼呵!事情能那般好解开?你想,小白菜把震兴胡弄住,准是下了大工夫;震兴从了她,说明也有了心,怎能一下扯断呢?急不成的."桃子又急又揪心地说:
"唉,这世上的事怎么像堆麻团团,这么乱哪?这不害羞的小白菜……唉,想不到震兴哥他——风子姑,俺担心俺哥要遭殃!"风子思忖道:
"他们到底怎么着,深哪浅啦的,还不知底细,只是风风雨雨地传啦.不过,叫震兴早离开为好.你去找钱,叫他回家,托人好生劝导劝导,能有效力."桃子气愤愤地说:
"俺才不进那恶心人的门哩!"
"别动气,为咱自己人去的."
桃子叹了口气.走出几步,凤子又问:
"好儿身子好点?"
"我也好长时间没回妈家啦.听你震海去咱村回来说,好儿姐在家俺妈悉心伺候着,惊吓病好些了;只是孔居任不知去向,心老悬着.""孔居任这人,正反难定.为讨好冬chūn楼,帮孔三掌柜打震海,借得钱,帮你爹还债,娶了好儿,他又串通土匪,绑了钱庄孔二先生的票……他能吃点教训,走上正路才好."
桃子道:
"谁不是这么巴望的?倒是大脚霜子腚被打得稀烂,绣花房也叫孔家抄了,在家吃苦,也算得有报应.可俺妈还怜惜她……"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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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嫂就是心肠软,也是看在亲戚面上……"
说话间,来到西街上.凤子向街北指着说:
"从这胡同向北走,尽头右面那瓦门楼,就是小白菜家.我上工去啦."二人分了手.桃子抱着羞愧恼恨的心情来到萃女的住宅.她停在有棵光秃秃的檀香树的院落里,叫道:
"震兴哥!震兴哥在这吗?"
萃女的姑妈推开风门出来,端量着桃子,问:
"你找他做么个?"
桃子垂下眼皮,说:
"俺是他兄弟媳妇.俺震兴哥呢? "
屋门口出现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笑容可掬地向桃子走来.桃子瞥着她,暗道:"这就是小白菜啦,细眉大眼的,白皮嫩肉的……身上穿的倒素净,不那么花哨……"见她来得近了,桃子把含有敌意的目光望向一边.
"快进屋暖和暖和,大妹子!"萃女亲切地说着,伸手要接桃子的篮子.
桃子像防瘟疫似的侧身躲开她的手,生硬地说:
"俺不进去!俺哥呢?"
"上山去啦."萃女敏感到对方不友好的表示,手尴尬地擦了下衣襟,笑容逝去,口吻也冷淡了,"你找他有事?"
桃子蹙起眉尖,略怔一刹,说:
"他不在,就罢了.你和他说,俺爹有病,叫他家去."萃女望着桃子那清丽的脸庞,点点头:
"你等等."就进屋去了.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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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萃女又奔回来,拿着五块钱,递给桃子道:
"这是你哥的工钱."
桃子真不想接钱,但想到丈夫的伤口,这又不是白拿她的,是亲人的工钱,就收下两块.萃女硬要她全收下,桃子说:
"工钱不会这么多,俺有数;借你的,俺还不上,也用不着!"萃女听出话中的刺芒,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只得把余下的钱攥在手里,冷笑道:
"俺家的饭不gān净,你自然是不吃的,那就不留你啦!"桃子是厚道人,但对方话里的嘲讽,她明显地领会到了.她回奉了一句:
"你知道就好!"说完,一扭身,快步出了门.
桃子来到济仁堂中药铺.鬼见愁冯子久听说于世章的二儿子石匠玉打石头伤了肩,要亲自上门行医.桃子再三道谢,回绝了人家的好意.冯先生想了想,给她抓了五剂敷、服、洗治伤好药.桃子一直紧张地盯着留着三缕黑胡子的中药先生,拿完药出了门,心还咚咚地跳……
桃子疾步回走.她刚要出孔家庄东街口,迎面来了一个人.这人身穿灰旧的棉布袍子,带补丁的羊皮马褂,戴着三开小毡帽头的地瓜形脑袋,向上仰着,偌大的蒜头鼻子冻得发紫,鼻孔朝天.他拄着枣木拐,一步一颠地走进庄里来.
"于之善——坏地瓜!"桃子心里叫着,躲已来不及,拉下头巾盖住篮子,深闷着头,想几步走过去.
"嗯,石匠媳妇,"于之善停下来,"你这大早来做么个?"桃子只得停步,做出刚见到他似的样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