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说会散人疏,都放了心,各自归家睡下.世章也吩咐儿子、媳妇进屋休息,他自己坚持留在门后,呼吸雨后散发出的泥土气息.
震海劳累不堪,衣服也未脱,身一挨炕席,呼就打上了.
自从领了区长孔庆儒的监视共产党活动的命令,于之善回村和他兄弟村长于令灰一商量,按五十亩一丁,抽了二十多人.成立起联庄会的村分会,分期到区上受军训;有钱人家怕吃苦,没有去的,花钱雇人顶,穷人家不热心,不去又不行,去是应付差使,只有七八个二流子、地痞,乐得背颗洋枪,吓唬人,混个吃吃喝喝,逍遥自在.大白天他们招摇过市,满街吆喝抓共产党,算是站岗放哨;一擦黑,都打牌、溜门子、睡大觉去了.这于之善可不同,他听了孔秀才的一番共产党的说教以后,心就上紧了,那豆jī眼睛,暗里一直对向他的世仇于世章家.可是半年过去了,不曾找到破绽.
今晚下雨,听着雨声愈来愈大,于之善躺不住了,他怕水大涝坏了自己的庄稼,就摸黑去村后的地里,挖开个壑口,让自己玉米地里的积水流进别人田里去……就在这时,他听见脚步声——坏地瓜吓了一跳,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丑行,忙趴到泥水里……接着,听到有人小声说:
"慢点,别滑倒了,我领着你……"
"石匠于!"于之善心里叫苦,"偏碰上他!再给我一拳,鼻子没了好说,脑瓜开了瓢,可缝不起来……"坏地瓜真像地瓜似的滚在地垄的积水里,大气也不敢出.逐渐地,他抬起头,见于震海没注意他,而是拉着个陌生人,顺着田埂,向村里走去.于之善心里一动,爬起身,尾随其后,见他们不走进村正路,而是绕到村西口,进了于世章的家.
于之善大喜,回家叫起儿子于守业,找到兄弟于令灰,连夜进孔家庄区里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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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于之善心中打好了算盘:"石匠于即便不是真姓‘共’的,黑夜往家领生人,也能给他栽上罪名,送上大牢.哈,这下子,为人姓蒋的国民党给那光棍鄢子正的十块大洋,总算捞回来啦!闹得好,我还能发笔横财!他奶奶的,这身泥水算没白沾……"
于令灰和于守业叔侄二人,因为雨路泥泞夜又黑,车子不好骑,瘸腿又慢,来到孔家庄已经半夜了.他们先敲区长孔秀才的门,秀才不在家睡,家人说他忙公事晚了,睡在区公所里.而区队长孔显醉烂如泥,不等于令灰说明来意,孔显媳妇小母láng就一顿臭骂,将灰瘸láng二人顶出门去.于令灰叔侄又奔到区公所,孔庆儒也不在.警察和乡丁大多被公安分局局长带着出去监修公路,家里还有十来个人,没有头目,天下雨,七八里夜路,都懒怠动弹.更有一个叫丁立冬的警察一旁说:
"要是共产党在他家里,那还了得!咱这几个人,不够石匠玉一个人揍的."这一说,警察们都伸舌头,起来的又躺下了.
于令灰着急了半晌,忽然想起孔秀才可能在冬chūn楼,就要去找.丁立冬又道:
"于村长,不是我多嘴,这可不是闹哈哈的事.区长真在那儿,连家里人都瞒着,你敢惊动?"
另一个警察讥笑道:
"去吧,有刷锅水喝……"
于令灰一想,感到厉害,就要求挂个电话报告县上.丁立冬连连摇头,说:
"有匪情,区长不知道,让县上抓了,上面怪罪下来,区长的面子你顶替吗?"
那个警察又插一句:
"叫他自个打去,秀才爷给他请功呐!"
于令灰傻眼了,央求丁立冬:
"老弟,你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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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立冬不慌不忙地说:
"照我说,还是等天亮,回了区长再说.你想,那共产党也是人骨人肉,这雨天黑夜,也是找石匠玉家下宿的,还会走了?"灰瘸láng一想,连说有道理,就和于守业坐下等着.丁立冬忙着拿烟倒茶,热情招待,还说抓住了共产党,领了赏,让他们请客……这丁立冬是丁赤杰在敌人内部发展的共产党员.他心里焦急,正要偷出身去通知负责和他联系的风子,再由她通知jiāo通员毕松林,赶快通知同志们转移……然而,孔庆儒的心腹管家万戈子突然赶到区公所.这个孔秀才的忠实随从,和主子是形影不离的.
他刚在冬chūn楼候到孔秀才的密室灯灭,回住宅找他的女人,听说赤松坡的村长连夜来找区长,就折身赶来.问明情况,万戈子跑回冬chūn楼报告.那秀才区长孔庆儒,闻听此情,弃了相好,一溜小跑,直奔区公所……丁立冬望着东方天的灰亮,预料到开会的同志已经疏散,但对震海一家,他深为担心!
于世章那残废的身子,无法顶住破门而人的敌兵.
"震海!快走……"老人只来得及呼喊一声,嘴就被闷死了.
天已破晓.
屋里炕上.十分倦困的夫妻还没睡醒.蓦然,桃子被响动惊醒,她一抖擞,迅疾坐起身,发现一只胳膊伸进门帘里来.桃子猛拍丈夫的胸脯,喊:
"快起来!快起来……"
进来的两个huáng制服的警察,已扑到炕前,捺住于震海的腿,叫道:
"老实点,共匪!有人告你啦……"
震海头朝里躺的.他盯着抱他腿的警察,将腿向里一抽,又狠狠地登出去,大吼道:
"gān什么!"猛地跃起来,站在炕上.
那两个捺他的警察,扑哧扑通地倒在炕前地下.于守业和三个警察端着枪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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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进房间.于守业吆喝道:
"石匠于!伏法吧……"
这当儿,于震海手从壁窝里伸出去,抽下挂在锅灶台上的菜刀,拍着墙喊道:
"是朋友的闪开,是冤家的上来!"他扑向炕前.
"反啦!反啦!"于守业和三个警察,争先恐后向外逃.
地上的两个警察连爬带滚往外窜,不迭声地叫:
"救命啊!来人哪……"
于震海操刀赶出房门,一面佯叫:
"我的枪!枪……"
六个敌人逃得更欢,没命地冲出屋门.震海一看,满院子都是穿huáng制服、灰军装的敌兵,还有马、自行车,为首的是区队长孔显.他随即把屋门关死插紧.
桃子顾不上急哭的婴孩,脸色煞白,呼吸紧促,奔到丈夫跟前,拉他来到后窗处:
"快跑啊!"
震海站着没动.桃子拉开窗扇,连忙又关紧,惊叫一声:
"啊!全是兵……"
"坏蛋们围紧啦!"震海说着,从织布机旁边抽出杆长矛.
院子里,房前房后,房左房右,加上房顶,一片高声呐喊:
"于震海!快老实出来!"
"投降吧,插翅难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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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出来区上走一趟,放你回来!"
"共匪石匠,再不出来,一把火烧死你满门!"
桃子焦灼万分,含着泪,扯着他:
"怎么好啊!怎么好……"
震海的眼睛雪亮地盯着她:
"你怕死?你……"
"我怕你死!"桃子哭了,"难道你走不脱,你的武艺哪?"震海哽了一下,扫视屋顶一眼,道:
"我有出去的办法,只怕我脱身,敌人抓你遭殃,万一你受不住苦……""你还伤人哪!"桃子又悲又气地说,"俺不是穷人的骨头?你是党里人.俺不是你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