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向北,大雨泼.
云彩向西,看牛郎披蓑衣.
但是今天的风向不定,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偏南,一会儿又倾北,那跟着风向走的云彩也就游动在空中,来来去去,使天气忽yīn忽晴,真是风云难测啊!
桃子正在房后的小菜园里挖菠菜,见有个女人,蓝夹袄,黑裤子,头上披块白纱巾,胳肘上挽个花包稼,从西面一路观望着迤逦来到村边,站下来,向她端量一会儿,就走到菜园墙外,笑着,亲昵地说:
"桃子妹妹,你在拔菜!"
桃子望着那白红的圆脸蛋,细苗苗的身材,有点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她是谁.便站起身应道:
"你认得我?"
来的青年女子更近一步,抿着红嘴唇,笑道:
"你记不起我来啦?也难怪,一年半了,只照过一面.看你比早先清瘦多啦!
不过,这么一来,身材倒更显出来啦!眼睛更大更传神啦!亏你天赋了一表人才,胖有胖样,瘦有瘦相,真俊俏呀!"
听着这番品评,桃子有些腻烦地问:
"你是谁?"
她神秘地左右转动几下灵活的眼珠:
山jú花
- 277 -
"进了家,你自然知道."
桃子迟疑片刻,手握着菠菜,领她进了院子,一直纳闷儿:"这人乡下穿戴,可白皮嫩肉的,不像穷人家,她找我gān什么呢?"
青年女子进门就四下巡视着,叹息道:
"唉,连街门都没有!看那墙黑的,还是头年烧的吧?这些狠心的人,你震兴哥说给我听,真痛心哪……"
桃子猛回身,黑眉毛扬起来,目光bī视着她,愤然地问:
"小白菜!你来gān么?"
萃女禁不住后退一步,满面绯红,道:
"你别拿我当仇人,我来……"
"我知道你的来意,想把俺哥再拉回去,是不是?"桃子狠狠地说:"你是知趣的,自己走吧;你不要脸,俺还要皮!"
萃女的脸由红变白,又变得透红、红到耳根.她qiáng作笑容道:
"你想哪去啦,我不是为这来的;我是来送药的——你丈夫的伤重,我不放心……给你药,俺就走,收下吧!"
桃子把菠菜摔到地下,两只泥手握起紧紧的拳头,根本不理睬对方递上来的花包稼,激怒地申斥道:
"你好个歹毒的人!孔秀才给了你多少钱,你来耍这花招?你这蛇心人,缠住俺哥,又想害他兄弟,再来欺负我呀!俺家里,昨儿于之善领兵来翻过,今儿你又来诓骗!坏地瓜说俺孩子她爹没啦,我正要去领尸!你来得正好.走,把俺的死人给我,走,领我去呀!"
萃女被对方轩昂的气质、铿锵的言语惊吓呆了.她急忙上前拉住桃子的胳膊,极力作出诚实的表示,说:
"桃子妹呀,你全屈了我的一片心!前天黑夜,孔家庄枪声紧,人喊抓于震山jú花
- 278 -
海.我跑到门口,遇上凤子背着昏过去的你丈夫,把他抬到家里,敷药裹伤,救活了他……今儿我跑来告诉你,叫你放心!可你,你……"她拭开了眼泪.
桃子被她的话震住.不信吧?她说的真切,还知道凤子;信吧,像小白菜这样不gān净的人,怎么能救共产党呢?
"你的心思我清楚,还是疑心我."萃女擦gān泪,继续说."我这人,没好名声.可有一点,我敢作敢当,不说昧心的话.我救你丈夫,不是为他是共产党,是为他是震兴的兄弟,也为向你们表白,我是向着你们的,使你们乐意震兴和我好,别再难为他.这,你还不信吗?"
桃子觉得这女子好慡快,脸皮也够厚的,说的合情理.
"受伤的,还在你家?"她问.
"夜里来人搬走的.他们准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都是谁去搬他的?"
"你知道,人家不会告诉我名字.凤子领来两个人,其中有个脸上有浅麻子的高个儿,他还连连谢我呐!"
"丁赤杰!"桃子心里叫道.
"你还疑心我来诈你不?"
这下轮到桃子的脸刷地红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情地说:
"真对不住你……快进家歇会吧!"
桃子把萃女让进屋里炕上坐下.萃女羡慕地称赞一番竹青长得俊.桃子洗净了泥手,端一碗温开水给她,问:
"他伤的重吗?"
"唉,够重的,在左胸上,直到离俺家,他还神志不清!"萃女,"你放心,我找冯先生偷着给他瞧了,说没有关系,是失血过多.这药,你能转给他?""能.真感激你!方才……"桃子内疚地垂下头.
山jú花
- 279 -
"嘿!"萃女拉着她的手,兴致勃勃地说,"你方才那威武劲儿,比我唱戏扮的花木兰还威风,我真怕你打身上哩!"
桃子抬起头,理着鬓发说:
"这也是叫他们bī出来的!"
二人又说些闲话.萃女的眼眸老是向门外凝视.桃子明白,她是在盼谁,却不愿挑开.出乎她意外,萃女直着问了:
"你震兴哥,又做工去啦?"
桃子点点头.萃女一下紧握住桃子的双手,热切地说:
"妹!今儿我来,一是送药,二是报信,三是——我想要你帮忙,支持我和你哥的事,让他回我那去!"
桃子连连摇头:
"这事,俺可管不了."
"你先不要忙,听我说完……"于是,萃女把她的身世遭遇,如泣如诉地对桃子说了,不过比对于震兴说的更细微,也只有女人对女人能开口的那些事,她都说了.
实在令桃子吃惊,这个外表上看起来轻飘飘、娇嫩嫩的女人,原来有这样一肚子苦水!她、她的父亲,也是被孔秀才一类坏蛋遮住天的黑咕隆咚的社会所残害的人!这个一直被人们提起来就吐唾沫的不正经的小白菜,原来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不幸的女人.怪不得,她那心田忠厚的震兴哥,会如此热恋着她了.怪不得,别人怒责震兴,他感到委屈了.怪不得,震兴说他和她,说真也是假,说假也是真——说他们相爱是真,乱来是假的呀!
"俺真没想到,你也是个受苦人,好心人!"桃子深表同情地说,去端了盆水来,给她洗脸手巾;又红着脸,低声道:"你俩也真想得出,还弄三条管着……""这是他的主张,管着我的,不叫他呀,我顾不得羞……桃子妹,你哥呀,表面少言语,可那心——哦,对,燕京有种萝卜,叫心里美,震兴就是这个样,心里美着哪!"萃女顾不得洗泪脸,热烈地握紧桃子的手,"好妹妹,你心软和,山jú花
- 280 -
为人厚道,我信着你,你会帮我的!"
"我怎么帮你?"
"震兴离开我,他不是变了心,是为你们的拉扯,把我和坏人一样看……""这会子,俺们把你和坏人分开了呀!"
"那你劝劝他,还到我那去."
"这事——唉,再怎么说,也是丢人的呀!"
"那我怎么办?改嫁他们不答应,我又和震兴分不开——好妹妹,你不知道,他一走,我的心就跟他走了,光剩个空身壳子,一点打不起jīng神!我……"说着说着,萃女又哭了.
桃子感到她的确值得同情,但又觉得她是个没有骨气的女人.究竟该怎么解决,萃女应当怎么做,桃子找不出答案,只是怀着怜悯的又无可奈何的感情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