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这就好!"好儿舒了口气,"那夜里,这两天,好儿帮兵来抄家.""他们知道居任回来啦?"
"怕这还不知道,是找俺妹夫的……"好儿迟疑着,"爹!""嗯."
"爹……"她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说嘛."
"没什么……"好儿顺下眼皮,两只手搓弄着衣角.
老三没再细问,关照道:
"好儿,你妈和我都叮嘱过你,在这庄上,除去进丝坊gān活,回家关上门,哪也不准去."
好儿悄声道: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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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是这么做的."
饭罢,老三抽了袋烟,等那阵雨过后,用扁担撅着儿子的帆布箱子,踏上暗蒙蒙的路途.老三脑子里占据着儿子的不平常的穿戴,他那被这两年的生活波涛冲洗下去的使自己过好一些光景的欲念,又在他补丁叠补丁的粗布衣服下面的心坎里,滋滋地痒痒起来.
阔别七八年的大儿子回家了,做妈的喜悦的心境是说不出来的.三嫂脸上好长时间没有泛出这样的幸福笑容.她向丈夫问了又问,儿子高了?胖了?瘦了?
脸型五官长破相没有,是不是还和他二妹桃子一样?她又盘算着在这chūn荒的窘困日子里,怎样为大儿子接风洗尘.已经睡着的小jú,也被父亲夜归带来的喜讯搅醒了.她兴致勃勃地打开帆布箱子,翻弄着一件件山村小闺女从未见过的新奇礼品……
被学生自动放了假的程先生,还是吃住在这个家里.他出门看于震海、高玉山他们的伤去了.震海是昨夜从萃女家搬到桃花沟,李绍先为预防万一,说服了执意要女婿在家里养伤的三嫂,把他掩护在伍拾子家里.玉山和另一个受刑场的党员,也分别隐藏在本村其他党员家里养着.程先生深夜才回来.小jú脖子上搭着红毛线围巾,对他兴奋地说:
"程大哥,你看美不美?"
程先生扯过围巾的一头仔细地看着,说:
"洋货.哪来的?"
"你先说美不美吧?"小jú歪着头,挺着胸脯子.
程先生顺手将围巾搭拉下的两头,从她胸前jiāo叉着向后一甩,赞叹道:
"好威武的女英雄!"
小jú脸上笑得花一样,指着帆布箱子说:
"瞧!爹的一双鞋,妈的冬天帽子,大姐的袜子,二姐的镯子,小狗剩的银锁……"
"别贫嘴啦,丫头,快让你程大哥坐下歇歇吧!"三嫂微笑着,从箱子里捧出玻璃纸糖果,放到程先生面前炕上,"吃,是她哥回来啦!"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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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先生道:
"这家里还有老大呀?"
老三乐嘿嘿地说:
"出外七八年啦,信来的少……他在天津卫商号做事,叫金贵,明儿就家来,他也认得几个字,你俩一准搭得上腔."
老三先到西厢房睡下,明天一早他还要去蚕场.小jú跑到西房间,对着镜子欣赏"女英雄"的威武.这里,三嫂问程先生:
"震海换药啦?"
程先生点点头.
"三婶,"他已经像本村的晚辈人一样称呼她了,"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硬骨头的人!胸上的伤使他昏迷了一天一夜,今早上才完全清醒过来,痛得满脸是汗,却一次喝下两碗稀饭!他说,过十天半月,就能走动."三嫂叹道:
"和他爹一个体性!唉,我老是揪桃子她娘俩的心……""我正要告诉你:桃子藏住金牙三子,顶过坏地瓜他们的搜查,昨夜里,宝田、宝川他们把三子安全转移到赤杰庵里.这是我才得到的消息.三婶,你的二姑娘,也像你呀!"
三嫂楃腆地笑笑,道:
"俺可么也不是.桃子比她妈qiáng,可也qiáng不了一大点,反正,俺娘俩,谁也没能耐……"
程先生哈哈地笑开了,笑得泪流到眼镜上.三嫂越发脸红了.
"你呀,三婶!"程先生在衣角上擦着镜片,快乐地说,"就是好qiáng,又不愿让别人说你qiáng,不但对自己,对儿女也这样管着.你越这样说呀,我就越说你qiáng!你二姑娘跟你一个样!"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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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过你,"三嫂也笑起来,"认输啦,俺桃子比她妈qiáng多啦!行了吧?"两人对笑过一阵,程先生戴好眼镜,看着帆布箱子,问:
"三婶,你儿子怎么出去的?"
"唉,他十五岁那年他爷死了,欠下孔秀才家的债,金贵去gān活顶.在孔家庄gān了两年,孔家见他勤快,听话,带到天津绸缎行里做学徒.三年后,他自个挣钱啦!"
"他像你,像三叔?"
"谁也不像.头生孙子,那时家镜也稍好点,他爷他奶惯他,还上了几天书坊.这孩子从小性悭,欺负他妹妹,凡事都得依他.如今出息个么样子,还难说."
程先生考虑了一会儿,说:
"敌人和咱们的斗争,是无情的.孔庆儒很jian诈……三婶,我不是不相信你儿子,为防备万一,不要和他说起咱们的事情."三嫂皱了一刹眉头,道:
"金贵变到向着财主的地步,还不至于……好,我留上心就是啦.哦,他带回的这些东西,能折变几个钱,你们手头正紧……""喔喔喔!"雄jī开始了第一声报晓.
日近中午,金贵打量着他出生在这里的低狭的草门楼,躬着腰进去了.
三嫂正在厢房擦炕桌,听见动响,回头见了进来的人,不管他穿的多么阔气,做妈的首先看到的是那张她赋予他的脸,紧叫了声"我的儿",迎出院子.
金贵扶住母亲:
"妈,我回家啦!"
三嫂噙着泪的眼睛跟着双手,从儿子高出她一头的脸,一直摸捏到他手上.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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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后,她边拉着儿子进屋,同时撩起衣襟把泪蘸gān净,笑道:
"快脱鞋,上炕歇歇,我拾掇饭你吃!"
"妈,我在冬chūn楼用过饭来的,还不饿."金贵坐在炕桌一边,掏出一包"哈德门"香烟,抽出一支.点上火,吸着.
三嫂疼爱地说:
"来到家,还在外面吃饭,妈过意?"
金贵道:
"我知道,家里日子艰难."
"再艰难,多你一张嘴啦?哦,酒气,看你脸红的……贵子,别学你爹,贪酒,糊涂."三嫂的话从字面上看是责备,听起来却没有一点不满的意味.
小jú和一群孩子,守在院子看稀罕.三嫂冲小女儿说:
"小jú,你一早去接你哥,他真来了,你倒认起生来啦!"她又回头对大儿子道:
"贵子,你走时她才七岁,看长得像谁?"不等儿子回答,她又奔向北屋去了.
小jú红着脸走近金贵跟前,羞怯而亲昵地问候道:
"哥,你回家啦!"
金贵向她笑笑,说:
"你长得很漂亮.我给你买的围巾,喜欢吗?"
"喜欢!"小jú想凑近亲热一番,见他已别过脸去,就退到一边.
孩子们看着陌生人,大胆地议论开了:
"这是小jú姐的哥?不像."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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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像?长得和桃子姐一样,是小jú她哥,洋哥哥.""光听说有洋人,哪有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