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怅然地去了.
震海打量这房间,一条小土炕,单薄脏旧的被子,一张白木桌,两条长凳,一盏小洋油灯.他又到院子里看了看,四周都是草房子,正屋、西厢是客房,东屋有女人孩子声,想是店家自己住的.他俩住的西厢,房后西风呼呼,碎雪烟似的扑到院子里来.震海回到屋,伙夫兼店小二端来两大碗白菜汤.震海道声谢,把门闩上,悄声道:
"这里没有认识咱们的人,好应付.有来查夜的,忍着点,切不可火冲.
要不,对不起组织,完不成过海的任务.吃点gān粮吧."两人就着热汤,吃完面饼,和衣躺在炕上.忽听一阵急重脚步来到门前,拍着门叫道:
"老客,老客!"
震海下炕开了门,见是掌柜的,因问:
"么事?"
"这里有没有姓于的?"掌柜的惶惶地问.
震海道:
"俺弟兄姓张,哪有第三个人?"
"老客,你不知道,大兵封了村子,警察挨着家搜,说有个共产党头目于震海来了……"掌柜的说着又急忙奔到正房,拍着门:"老客,这里有姓于的吗……"
接着,门外响起粗鲁的吆喝声:
"他妈的,掌柜的钻老鼠dòng啦!快来人,查户口的!""来啦!来啦……"掌柜的连声答应,慌慌张张地向大门口跑.
震海将手枪藏在炕席底下,叫三子脱了蓝补丁棉袄,和他对换穿着,又撕开包gān粮的白包稼皮,包住三子的上半部脸,让他头冲外脸朝里地躺在炕上.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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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掌柜的点头哈腰地引着三个警察走进来,边道:
"这两个姓张的,从烟台来.老客,快受检查!"
震海道:
"俺兄弟脸上害疖子,脓流得多,起不来.老总尽管检查,这是俺俩的铺盖."
那个挨文明棍的胖头警察,用电筒照照于震海的脸,又照炕上躺着呻吟的汉子.一个警察喝斥金牙三子道:
"起来!"
三子抖嗦着欠起身,又趴下.震海上前扶着他坐起来,说:
"他病得厉害,先生搜身吧……"
三子恶心地要大口呕吐.警察们忙躲到门外.被三子教训过的胖头警察隔远用电筒在他身上晃了晃,说:
"走吧,都不是."
掌柜的惊奇地望金牙三子一眼,急忙跟警察出了门,去到正屋检查……三子扯下脸上的包布,低声笑道:
"海哥,那小子光瞅我的棉袄啦,真有趣……换过来吧.""穿着吧."震海又插上门,"你这个愣脑瓜,也会装疯卖傻啦……当心,这是在láng窝里头!把灯chuī灭,听着动静."
这时,他们听到警察在正屋搜查完,来到院子.有个男人粗声问:
"都搜过啦?"
胖头警察道:
"搜过啦,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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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道:
"我就不信,那祸jīng这叫又逃啦?"
胖头警察道:
"不信你再去搜,我亲眼打过jiāo道的人,还能不认识?我眼瞅着他住村外走的……"
那人道:
"所里接电话说,野外不见影,各村也没查着,兴许还在你们村上.大伙再辛苦辛苦."
胖头警察道:
"我们耐不得这烦,在前面喝茶等你.看你这人,一千块大洋迷住了心,准哄你怎么的……"
那人道:
"到嘴边的肥肉,能叫跑了不成?掌柜的,打灯笼,前面带路!"于震海听着他们的对话,把手枪从炕席底下拿出来,压上子弹,藏进袖口里,站在炕前,让三子仍旧装病躺下.
又是叩门声.于震海拉开门闩.掌柜的打着纸灯笼进来,向后躬着身子让道:
"老总,请吧."
一拐一跛的黑影,右腿一抡,插进门槛里.于震海惊异地瞪圆双目:村长灰瘸láng!如此同时,于令灰"啊啊"两声,瘸腿一只门里一只门外,面如土色,他见到了生死对头于震海!于令灰一心想捉于震海,真遇上,却手足无措,心裂胆破.说实在的,刚才他在院里嘴上说不信警察的话,心里也料想于震海不会在这里,而想趁机向过往住店的客商敲诈一番,也发泄发泄对于震海的仇恨.
不然的话,他决不敢孑身一人来虎嘴上拔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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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照面,灰瘸láng抽腿想逃.
"你跑!"于震海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看你的瘸腿快,还是我的枪子快!"掌柜的灯笼落地,双腿一软,瘫在地上.金牙三子跳下炕,欲扑于令灰.
震海挡住三子.
于令灰面对这两条威武的铁汉,战战兢兢地说:
"算咱们没见着,井水不犯河水……我,我走……""你敢!"于震海怒目盯着他,"进来,我有话说.你要高声,我就开枪!"灰瘸láng知道他此时身处险境,脸淌冷汗,硬壮起胆子,色厉内荏地说:
"石匠于,你要动一下,我就叫喊,门口就是我们的人!你们如今是虎落平原,插翅难逃啦!你呹了我,我也放了你!"
掌柜的向双方作揖,哀求道:
"冤家宜解不宜结啊!打起来,我全家完啦,完啦!开开恩哪!开恩哪……"于震海冷峻地对于令灰说:
"于令灰!咱们是冤家路窄,彼此心明如镜!你进来,和我们一起呆着,等你们的人撤了,我们走我们的,你走你的.共产党不杀投降的,这个你清楚.
要是你不听话,死在眼前!"
于令灰骨碌几下眼珠子,说:
"好吧,我听话.咱都是本村本姓的,好说.你把枪收了,我进去."掌柜的凑上于震海,乞求道:
"你就收了吧,救我一家老小无事!你们共产党为穷人办事,我也不富啊……"
灰瘸láng贼眼一转,趁着掌柜的挡住敌手,猛一抽腿,嗖地跳到院子里,没命地跑着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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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呀!于震海在这!于震海……"
于震海冲到门口,举枪两击.于令灰的瘸腿在雪地上转了一圈,一头栽倒了.这个当年在圣水宫山会上qiángjian尼姑被石匠玉几个打坏腿的地头蛇,今天总算结束了早该结束的肮脏的一生.对赤松坡的喜鹊来说,没白冲他叫唤了!
外面的警察,打枪,呐喊,却不敢向里院冲.
震海急回身对三子道:
"我堵住敌人,你……"
"你快藏起来!"三子一把夺过手枪,"我去拼了!"掌柜的哭着道:
"你们都快走啊,救我全家……"
"三子,不行!"震海拽住三子,要把枪夺过来.
"你放手!"金牙三子火了,"只准孔家庄你救我,不准七里店我护你,天下哪有这种道理!祸是我闯下的.你比我要紧!你有老婆孩子,我是独个,牺牲了革命到头,没有牵挂!"
震海又上来夺枪,被三子一膀子撞倒桌上.灯笼被碰翻熄灭了.
掌柜的看不清是哪一个,把他拉出屋.这大汉回身将门扣上,严厉地对他说;
"他们是抓我于震海的!我出去和对头拼了,你赶快寻法把我兄弟藏起来,全家就没事啦!不然他们知道你窝藏共产党的弟兄,会全家遭殃的!你要是坏了事,共产党也呹不了你!听到没有,你也不是财主?!"掌柜的忙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