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转了个大圈,为的是和你兄弟撞姓的事上拉扯呀!"三嫂哭笑不得地说,"你还记着你爹的打呀……"梯田上方,传来老鹰的犀利的叫声.一群鸽子,扑扑地从"北石屋"上面的鸽子堂飞过来,那只凶鹰在后面穷追.
"快跑呀,鸽子!跑村里去,跑我这儿来!"小jú高声叫着,仰着头,脸跟鸽群转.
鸽子们翱翔了一个大圈,摆脱了敌人的追逐,飞回鸽子堂的窠里去了.
小jú舒口气,凑近桃子道:
"姐,那年我和震海哥去逛北石屋,看见鸽子堂里有只小不丁点的鸽子掉下来,急得它爹妈咕咕直叫.震海哥把小家伙拣起来,攀着石硼登上老高老高的,把它轻轻撂进鸽子堂窝里,感动得鸽子爹妈直点头掉泪哩!"桃子笑道:
"你又说神啦!"
"真真的,俺亲眼瞅见的,不信等他回来——"小jú骤然变得正经地问:
"二姐,震海哥走了三个多月啦,多咱回来啊?"
桃子的眉梢耸了一下,笑着说:
"快,像鸽子一样,转个大圈就回到窝里来啦!说不定鸽子堂又有掉出来的小鸽子,还等他回来送给它爹妈呐……"
三嫂锁紧细黑的眉毛,把脸别过去.两个女儿继续在对话欢笑,连狗剩和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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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也在chūn天的松软土地上尽情玩耍.孩子们再也想不到,做老人的心如锥扎,泪往肚子里流!
首先是从孔家庄传出于震海牺牲的噩耗.三嫂严密封锁伤病中的桃子.同志们本来怀疑这是敌人的讹诈宣传,以此来打击革命者的斗志.人头挂在文登城东门的城楼上.张老三、于震兴跟毕松林去看过,但人头已不成形状,辨不清面目了.丁立冬从敌人内部探得孔显回来说得详细经过.不多几天,烟台的报纸出现了"共匪首领于震海七里店毙命"的头条新闻,并且大肆宣传区队长孔显的"英雄事迹",村长于令灰"慷慨捐躯".
特委根据线索,派丁赤杰去七里店,找到兴升客栈了解情况.这胡子掌柜的余惊不息地叙述道:
"……不得了啊!那叫于震海的打着枪冲出门去以后,留下的关在门里的那人,把这门板都快整垮啦……我知道一个人对付不住他,就对住店的客人——我这小店有钱的人没有光顾的——说,不把他弄老实藏好,闹同事大家沾包……我们七八个人才把他捆结实,藏到我家柜子里头……算幸运,官兵打死了于震海,乐得争功抢赏,没再来翻腾……第二天夜里,我才敢把那人放出来.他问明了情况,恨得摸起菜刀……谢天谢地,他又摔了刀,从腰里掏出三块钱,jiāo给我,要我把死者想法埋了,他就连夜往去烟台的方向走啦!唉,老客,你是他的叔伯哥,我才敢对你说这些."
赤杰问:
"人埋在何处?"
掌柜的道:
"海滩上.不瞒老客说,我是怕事之人,等了好几天,才敢约我兄弟去雪地里扒出来,头早让官府割走啦!棺材三块钱不够,我是穷店家,贴补不起.话又说回来,我有这份慈悲心也不敢施呀,叫他们知道了……他留下的三块钱,原封没动……不过他俩没付房钱,还要过两碗白菜汤……""这钱就留给你用吧.多谢你,操了不少心,受了惊吓……"丁赤杰夜里去把无头尸首扒出来,扛着走到牟平城东崔家口的树林里,划火照着,被血凝结的黑棉袄,正是震海生前穿的.第三天夜里,赤杰约来崔家口的三个党员,用白被单裹起尸首,抬到丁家庵,成殓起来.十多位共产党人,加上张老三和于震兴,将震海的遗体埋在他父亲于世章的坟丘旁边.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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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嫂和丈夫,这些日子不知在厢房里偷着哭过多少回.在桃子面前,极力克制,一瞒再瞒……
桃子病时躺在炕上,好一些也少出院门,消息好封锁.如今她全好了,今天坚持和母亲上山gān活,震海的死,桃花沟的成年人没有不知道的,眼看瞒不住了啊!况且,桃子前些天就说,清明节要去给公公于世章上坟,她见新添了坟墓,能不打听,会不生疑?
做妈的也早有打算,等女儿好利索了,是要把消息告诉她的,并且三嫂上集已托张桂元捎口信给好儿,要她这两天回家带些香、纸来,她要陪伴桃子去给女婿上坟.清明节明天就是,也该对桃子挑明了啊!然而,chūn鹊唱,鸽子飞,孩子们的欢笑声,使三嫂怎么也开不得口——开不得也得开啊,谁让她是当妈的呢!
桃子安排小jú带着狗剩和竹青折迎chūn花去了,她又拾起扁担下山去挑粪,忽听母亲唤道:
"桃子!"
"哎,"桃子应着,脸对着母亲.
脸,久不见阳光,细腻得有些苍白,腮上显出红晕,青chūn的血液开始饱满起来.眼睛,黑灵灵水汪汪的,满山的chūn色,含在它里面.
三嫂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使劲忍住,又唤一声:
"桃子!"
"硬是叫我,做么呀,妈?"桃子奇怪地望着母亲转过去的头,想赶到她身前——这时,地头有人影,她转脸一看,就道:"妈,那不是俺姐!"放下扁担迎了过去.
三嫂迅即蘸蘸眼睛,拍掉身上的土屑,等待大女儿.
好儿正上地堰,桃子跑过去伸出手,把她拉上地里,一齐向母亲跟前走.
三嫂迎着好儿问: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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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坟的香、纸买啦?"
好儿面色yīn郁,疼惜地望着大妹,点一下头,叹口气,说:
"放家里啦……"
桃子道:
"俺公公死时有话,不烧香纸……"
"他呢?"好儿带出了泣音,"虽说他活着不信这一套,可你头一回去,头一个清明,空着手……"
"好儿!"三嫂慌乱地紧迫地喊道.
桃子的心一紧,惊异地问:
"说——他是谁?我头一回去?头一个清明?妈,姐!他,他是谁?"好儿不安地看着母亲痛苦的脸:
"妈,你还没和俺妹说……"
yīn森的不祥的冷风,扫dàng着年轻媳妇的全身.桃子圆了眼睛,惊呼一声:
"妈!"
"孩子!"三嫂拉住桃子的手,呜咽起来,"闺女,你是硬朗的孩子!桃子,妈的闺女!你要受得住,经得起……"
桃子脸如白纸,没有了血色,眼睛无神,呆痴地发怔,发怔……突然,她浑身一震,两手使力抓住母亲的胳膊,拼命地摇撼,连声痛叫道:
"妈!这是真的?妈妈!这是真的?!妈,妈妈!这是真的!?"好儿哭得更甚.
三嫂使力拽住桃子,哭着说: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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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闺女,你是妈的心!妈的命……"
忽然,桃子手不动了,眼白翻起,嗓子里嘎嘎一响.三嫂觉出桃子的手变得冰凉,搂住她坐到地上,火烧火燎,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唤:
"桃子!桃子!好孩子,好闺女……"
好儿慌了手脚,哭着喊:
"大妹啊!大妹……"
"好儿,你别只管哭!快……"
好儿遵照母亲的吩咐,解开桃子的怀,用手揉妹妹的胸部.三嫂一会扒桃子的眼皮,一会扳桃子的嘴唇,连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