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震兴那握刀的手脖子软了,举不起来了.他推开她,痛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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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意可从,天理难容!"把柴刀掷到她脚前地上,"你自个寻思吧!"他迅速地跑出门去.
震兴的头脑像木头一样麻木不仁了.他只有一个想法,离开她!快离开她!
快快离开她!他目不侧,头不转,一直进到丛山里,来到掩埋他父亲、弟弟的山冈墓地,痴呆呆地坐到晚上,夜露打湿了他的衣服……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急奔到赤松坡,找江鸣雁没找到,村口碰上刘宝川.宝川刚从三瓣石他姥姥家来,背着半面袋在那里制好的土枪药.他见了于震兴,喜气地说:
"震兴哥,这回俺们造的枪药,劲可大啦!五十步开外,能打秃一棵小树,到时动起手来,孔秀才、坏地瓜有几颗脑袋瓜!"震兴问江鸣雁哪里去了,宝川当然也不知道,江鸣雁老人提着萃女送来的桃子的山菜篮,偕同闺女二妞,奔丁家庵找特委去了.宝川问震兴有什么事.
于震兴悲哀地说:
"快告诉江老师,萃女她……她不是好的,要党里人提防着点!""她怎么个不好法?"
"她,她……程先生和桃子叫抓走啦,是她走的风……""啊!这个臭娘们,黑心肝哪!什么‘不是好的’,分明是个大坏蛋!"pào仗性子的青年激怒地叫起来,"你呀,总算知道她的害处啦……""我,我走啦!你快找江老师报信去吧!"
"你上哪去?"
"我走啦……"于震兴埋着头,向远处黑暗的山里走去于震兴走后,萃女的目光,像钉子似的倾在脚前的柴刀上.她恨,恨,心和柴刀一样寒冷.她要反抗,要扭住于震兴,到凤子那里去分辩……然而,她一抬头,人没有了!她慌作一团,急抢到门口:天已黑了!怎么回事,刚才还是chūn光明媚,一下就浓云遮天了?啊,她盯着柴刀呆了多半天了呀!萃女愣了一刹,又冲进屋,扑到炕上,抱住长工的铺盖,放声大哭.
守了半辈子寡的老姑母,点上灯,陪着侄女哭.哭着,萃女下地拾起柴刀,向脖颈处抹.姑母好歹将她抱住,抢下柴刀.萃女的前襟已被泪水湿透,她亮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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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嗓子哭喊:
"你走啊,你怎么不杀了我再走啊!狠心的人,杀了我比这么扔了我qiáng啊……"
多情的少妇神志有些模糊,哭一阵,睡一阵,梦里也哭,说胡话……直到半夜,她才清醒起来,洗了脸,喝几口水,托腮凝思.
姑母心疼地守着侄女,骂着于震兴:
"这个穷东西,狠上来像条láng!你再不要想他啦,没心肝的……""姑妈,你别骂他."
"怎么着,他不好不该说他?你不也……"
"我骂他也不该呐!"萃女那泪迹的脸颊泛起红润,叹息着说,"唉,姑哇,这事不轻松啊!我想来想去,心里才透点光亮.这怨不得震兴.他听说害他的亲骨肉——共产党的人,才和我反目成仇的.他是穷人的根子,猛醒起来,仇气盛,对坏人无情,对自己人,也最有情!他是个好心人!""好?那他也该问明来龙去脉,不该这么胡为……""姑妈,这也怨不得他."萃女蹙着眉头,用着心思说,"这是生死相关的事啊!他怎能不急?哪里还沉得住气!他对我,原本就有过戒心的啊!姑妈,我刚才又想起共产党的那位李先生,在文登城客栈里对我说的话,句句是实情.这个世道,最坑害人不过.我猜想,一定是孔家门那些个坏种,又在打我身上的主意,想出这条恶计来.不然,谁会编排我哥在威海给我找下‘白脸官’如何如何的一套瞎活?这些咬人的毒蛇,他们不死,我是得不到安生的,我和他们的仇,越结越深了!"
姑母还是为侄女鸣不平:
"再怎么说吧,震兴一点情不念,竟起了害你之心,也够歹的啦!"萃女苦笑了一下,道:
"他还是有情的,没忍心下手啊!"她打量着炕上的他的铺盖,细心地折叠起来,心里针刺般地说:"我的老实人,光着身子走了,有苦受的……你呀,多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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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能回来?"
人夏之后,昆嵛山区变成一望无际的葱茏的海洋.中了张老三的预见,今年少雨,然而野生的倔qiáng的草木,拼死地吸取冬季渗进土层里的雪水,饥渴地滋吮着每夜的露汁,仍是茁壮地长了起来.那龙泉口的瀑布,比往常更加清冽,飞雪溅玉般地奔流不息.
李绍先坐在龙泉口子上.天上的白云在驰骋,阳光qiáng烈地倾在青黛色的山野上;松林在喧腾,尺多高的青草在波动.绍先锁着眉头,心情显得很沉重.
他这一阵子到海阳一带去检查工作,要各地的党组织,越是在工作顺利,bào动的日子临近,越要加倍警惕,防止坏人告密,接受程子和桃子被捕的沉痛教训.
他昨夜来到桃花沟,听到程先生已被解送文登城、桃子被qiáng卖改嫁的事情.
桃子被卖改嫁发生在前五天.这是孔庆儒伙同金贵gān的,将桃子改嫁给济仁堂冯子久的弟弟痴子冯开仁,而这冯痴子住在泰礴顶下的庵里.等把桃子母女抬走了,金贵才打发大妹好儿回桃花沟给爹妈报信.
对正为女儿再遭牢房折磨心疼如焚的三嫂,这消息真是雪上加霜,心上插针.她立时吩咐丈夫去寻金贵算账,去找孔秀才要人.金贵口口声声说她是为妹妹、外甥着想,不这样就全完了.孔秀才斥责张老三不知好歹,不是他看亲戚面皮,为孤儿寡母着想,县上早就将屡教不改的共匪婆娘杀了,并警告张老三,如果桃子再沾连上共产党,要株连他的全家老小,一起遭殃……怎么办啊?孔居任说他去把桃子从冯痴子山庵里抢出来,他带着桃子母女和好儿一块下关东,三嫂不答应,说桃子跑了,孔秀才肯定要拿男家是问,咱不能害人,她打发好儿去痴子山庵陪着桃子母女,伺候桃子养伤,再想法子——有什么法子好想啊!
李绍先了解了前后情形,和三嫂盘算了好一会儿,就让张老三借了条小毛驴,赶着去孔家庄了.
这时,龙泉口上的李绍先,抬头望望那似火的艳阳,移向正西.
小黑驴驮着三撇黑胡的老头,在山路上颠颠簸簸地走.赶驴的张老三,边走边向前后盼顾.
黑胡子老头穿一身gān净的白huáng色"山绸"衣裤,在驴上说:
"老三叔,婶子到底是何症候,叫我这么急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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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支吾道:
"还不是疼闺女疼的,浑身不自在……"
"唉!这年头,怎么说?你们放心,桃子来到我家,不会受难为!一个好闺女,落到这个地步,可怜人的……"
松林里走出个细瘦青年,拦住去路,招呼道:
"鬼见愁先生来啦!"
冯子久——黑胡老头,看这人气貌端庄,有些来历,就下了驴,应道:
"你贵姓?"
"免贵姓李."李绍先回答,对张老三说:
"三叔,你回家告诉三婶,一切照说的办吧."
张老三撂下驴,疾步去了.冯先生有些着慌.绍先拉他在岩石上坐下,说:
"冯先生,劳你的驾,我托人找你,是有话和你说.我先要谢你,石匠玉那年受伤,你好心行过医;他媳妇的伤病,又是你治好的!"冯子久惊了神,不安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