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前面冲锋,就不怕人家在身后打你的黑枪?我们现在是侧着身子作战,这情况你不是不清楚!你说你了不起下台,告诉你:我没这个想法,从来没有!为什么?我自信会gān得比一些同志更好!国家和人民把我从一个大学生培养成为党的高级gān部,对我是有期待的,不希望我莽撞地倒在自己同志的黑枪下!”
李东方再也想不到,赵启功竟会这么慷慨激昂。
赵启功敲着茶杯,继续说:“真正庇护犯罪分子的事有没有呢?有!不少省份和城市都有,不敢说普遍,涉及面积恐怕也不会小!不被上面发现,他报都不报,串案窝案变个案,大案要案变小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听说这种事时,我也很生气,也像你现在一样激动得不行,今天我就不气了,就多少能理解了。
庇护腐败分子只是个现象,背后的因素很复杂,几乎都涉及到一个地区、一个单位的诸多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这里面起码有一部政治学加一部社会学!”
李东方忍不住插话道:“恐怕还有一部黑厚学!”
赵启功赞同说:“不错,应该加上一部黑厚学。”接着说了下去,“和这些地方比起来,我们峡江的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啊?如果没人大做文章,何至于搞得这么惊天动地?!你可能也知道,田壮达的案子省纪委已经插手了,纪委书记王培松三天两头去向大老板汇报,却不在我面前露一句话!”
李东方说:“老领导,你既然已经知道被动了,就该争取主动嘛!”
赵启功冷笑道:“我怎么争取主动?去向钟明仁痛哭流涕,说我在峡江当了八年市委书记,一手遮天,用了一批坏gān部?包括那个陈仲成?”
李东方冷静地说:“起码这个陈仲成你是用错了,钟明仁在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上压了陈仲成好几年,你一上来就把他提起来了,又是局长,后是常委、政法委书记。钟明仁同志在省委常委会上提出了不同意见,你还去做工作,不到半年又把他这个常委报上去了。这倒不是推卸责任,对这个人的使用,我是反复提醒过你的,这个人心术不正。”
赵启功掩饰不住自己的沮丧了:“那么,现在又怎么办呢?你起码先给我维持住嘛!”
李东方摇摇头,态度坚定地说:“不行,这个人必须拿下来了!”
赵启功吃了一惊:“李东方,你这是征求我的意见,还是向我通报?”
李东方说:“意见上次就征求过了,这次只能说是向你通报了。另外,我也不怕你生气,我仍然建议你去和钟明仁同志摊开来谈一次,包括陈仲成在田壮达案中做的手脚。由你来向省委建议免掉陈仲成峡江市委常委职务,这比我们市委向省委提出来要主动得多。这也许是我现在惟一能为你老领导做的事了,希望你理解。”
赵启功呆呆看了李东方好半天,才问:“东方同志,如果我不这样做呢?”
李东方一字一顿地说:“那只有由我代表峡江市委向省委作全面jiāo待了!”
这话的分量,这话的语气,让赵启功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中。
李东方想了想,又语气沉重地说:“老领导,迄今这一刻,我仍然把你当做自己的朋友和同志,我仍然把已经发生的这一切看做你认识上的偏差。当然,如果你坚持己见必须由我把这一切向省委说清楚时,我一定会实事求是,包括你担心田壮达一案被人利用的活思想,你对腐败分子不是不动,而是以后再动的明确态度……”赵启功受不了了,瘫坐在沙发上,连连摆着手:“东方,不要说了,先不要说了,你再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想,好好想想,我现在脑子很乱,真的很乱……”李东方不便进一步bī下去了,叹了口气:“老领导,那我就再等几天。”
说罢,李东方告辞了,也没等刘璐璐下楼来送。
走出柳荫路2 号赵家大门时,李东方步履沉重,心情也十分沉重。
事情很清楚,如果真是由他代表峡江市委把这一切说出来,赵启功的政治前途就完了,他的良心也要受到责备:赵启功没把他当外人,陈仲成在田壮达一案上的非法活动是赵启功在私人谈话场合主动告诉他的,是两个老搭档喝着五粮液随便谈出来的。那么,他对原则底线的坚守,必将付出人格受rǔ的代价!以后就会有人指着脊背说:这是一个卖友求荣的家伙,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不顾一切,连自己的老搭档、老领导都卖。只怕连大老板钟明仁都会瞧不起他,没准会认为他是软骨头。
钟明仁吃过小报告的大苦头,不喜欢手下的gān部在他面前打小报告。
真希望赵启功能就此猛省,一举挽救自己的政治前途,也挽救他可能受rǔ的人格,他愿意再等几天,哪怕为此再担上一点政治风险,忍点rǔ受点气,只要赵启功能主动去找钟明仁和省委好好谈一下。
周梅森《至高利益》
第二十二章李东方压抑着心头的恼怒,批评说:“凡兴,你怕给钟书记惹麻烦,峡江下游地区的老百姓就会老有麻烦,将来钟书记也会有麻烦!”
这时,一辆挂着小号牌照的黑色奥迪缓缓驶过,在李东方面前停下了。
省委书记钟明仁摇下车窗,招呼道:“东方同志,你好悠闲呀!”
李东方一怔:“哦,是钟书记呀?怎么……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
钟明仁笑呵呵的:“搞了次突然袭击。让凡兴同志陪我去看了看国际工业园,也听了听园区同志的汇报。情况还好嘛,啊?不像你老兄渲染的那种样子嘛!”
李东方没想到钟明仁会主动跑去看国际工业园,更没想到是钱凡兴做的陪同——今天白天还在不同的场合见到过钱凡兴两次,也没听钱凡兴提起过。
钱凡兴带着钟明仁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可想而知了,只怕这“突然袭击”
既不“突然”,也构不成“袭击”。李东方却也不好当面点透,只含蓄地笑了笑,说:“钟书记,您让凡兴同志带路还算突然袭击呀?只怕消息早让凡兴泄露了。”
钟明仁不悦道:“怎么?凡兴同志还敢骗我呀?他骗了我的耳朵,也骗不了我的眼睛!东方同志,我可当面给你说清楚:再胡说八道,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东方支支吾吾不知说了些什么,话没说完,钟明仁的车已经开走了。
第二天见了钱凡兴一问才知道,这个滑头市长果然把钟书记糊弄了一次。
和钱凡兴是在时代大道筹建指挥部见的面,当时的谈话环境和气氛不太好。
房间里总有人进进出出,钱凡兴不断为老街拆迁的事发火骂人,对李东方的问话也有点心不在焉。这让李东方挺不高兴,心想,这算怎么回事?你一个市长对一个市委书记还有没有起码的尊重呀?昨天钟书记去看国际工业园,你事前事后都不打招呼,今天我主动找上门,你还这么大大咧咧的,像话吗?这位置摆得也太不正了吧!于是,便沉下脸,要钱凡兴先把手上的事停停,把昨晚的事说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