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问题一时无法澄清。当玉媛继续了解几天依然弄不明真象时,区里就决定派区委委员、妇救会长冯秀娟回来调查处理这件事情。
娟子到村后找着玉媛谈了一下情况,就打算到王柬芝家里看看杏莉母亲的动静。
杏莉母亲痴呆呆地坐在锅灶前的小板凳上,手里的烧火棍无目的地划着地。灶里的火快着出来了,她忘记向里填草,跳动的火苗,映着她的脸。脸,憔悴而枯huáng,面腮塌下去。眼窝带着乌青色,眉毛紧锁着。住了很久很久,她才动了一下身子,深深叹息一声,把草填进锅灶里,又发起呆来。
他们由于同情和热爱,又被事实所激动、感动,煞费苦心地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母亲。可是事后又怕起来。王柬芝在鬼子面前做假,不光掩住了他的罪行,村上好多人还夸他骨头硬。这条缠在他们身上的毒蛇,越来越摆不开了,要是他听说他们参加营救母亲的活动,会怎样摆布他们呢?!
出乎他们的意料,王柬芝对这件事情好象并不看重,只是对他们说:
“好哇!你们好心救了一条人命,有了功,现在可以去自首啦!把你们自己的丑事,还有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一块都说给gān部们听听吧!”王柬芝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咬着牙说:
“哼哼!别做梦!共产党不会为你们救出个老太婆饶了你们。当汉jian是一律要活埋的!你们就没看到我哥的下场!你们跟我是一样的人,说出去了我王柬芝要掉头,可你们也别想在人世上待!再说,我王柬芝是八路军的红人,县参议员!凭你们就可以告倒我吗?哼,不那末容易吧!而你们的jian情……”他望一眼杏莉母亲那有些显形的身子,“人家要是知道了,谁不骂不吐你们?谁还会信你们的话?”看着两人的惊吓神色,他又转换口气,说:
“不用担心,我不想害你们的命。想想看,我王柬芝哪一点对不起你们?我也没想要你们gān什么事,你们想好,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过下去。我早说过,我是外面的人,家我是不要的,这还不都是你们的吗?为人吃喝一辈子,还上哪去找比这更好的事呢?”
王长锁和杏莉母亲,能冒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他们热爱的人,可是在自己预先知道他们要以当汉jian的罪名死去时,就颤栗起来,畏缩起来!生命线又在他们心上抽紧了,他们立时骇然失措地把它死死抓住,不敢有一点松心。同时,为维护在他们的心灵上认为是最高贵的野性的爱情关系,使它不受损害,不受沾污,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让外人知道,不能使他们的纯挚私情受到羞rǔ。他们为了保存私欲的爱情,王长锁可以出卖灵魂给汉jian当腿子,给王柬芝到外村送信进行联络,愈陷愈深地跌进泥沼里。他自己深负内疚,受着良心的责备,可是他没有别的法子,只是昧着良心,为他的女人活着,为他孩子的母亲活着。杏莉母亲就本身的痛苦来说,她比王长锁更惨重。她不单是为王长锁当了汉jian,和他一道受着良心的责备、悔恨的煎熬;更加一层,她为了他又遭受过宫少尼的jian污,把她自认为是对王长锁——她孩子的真正父亲——的圣洁爱情破坏了,把她的母性的纯良贞操彻底摧毁了,使她面对着最爱的人也感到身负重罪。可是,她这都是为着保护他、他们的爱情和他们的孩子啊!就这样把两个人完全缠在一起,为了保存共同的爱情不惜牺牲了一切。这种爱情关系已经和他们的生命融合在一起了。
他们刚上来希望这样偷生下去,然而良心又使他们不能安于这种在yīn暗处的伤天害理的生存,那些被敌人惨害的人的血淋淋的尸体时常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的心就颤悸起来,越发觉得王柬芝象只láng一样时刻张大血嘴在等着他们,就象等待一只绵羊一样。杏莉母亲躲避着王柬芝,到母亲家去串门,她含糊地向母亲探询着什么。可是由于她胆怯恐怖得厉害,话说的含糊得使母亲听不懂,也无从知道她的心事,为此,杏莉母亲也得不到什么。可是她的心里已经在一天天增加着冲出去的勇气。
正在这时,王柬芝的新yīn谋又出现了。当杏莉母亲和王长锁的私情关系在村里风言风语地传开以后,王柬芝告诉杏莉母亲说:
“唉,真丢人,到底传出去了,叫我怎么有脸见人?人家gān部要开你们的斗争会,你若是还有点人性,要点脸面,你总该不会叫人捆到全村人面前,叫人家指着骂着说:‘yín妇,偷汉子的臭娘们!’哼!你好好想想吧,反正是你们的事,死活都由你!”王柬芝临走时把一包“信jīng”①丢在她面前。
①信jīng——一种烈性毒药。 这个消息象是沉重的闷棍击在杏莉母亲脑盖上,她再也没有勇气活下去了。她怎么能在全村男女老少面前,叫人家羞骂不休?这太可怕了!而且,怎么有脸再见把自己当成好人的母亲啊!再还有什么脸上街,有什么脸见人呢!怎么能在千人的羞rǔ下活着呢!她一咬牙,拿起王柬芝留下的毒药,临死之前心碎地说:
“我等不得见你们了,我的莉子,长锁……”
一想到女儿和王长锁,她马上转了一个念头:“我这样死了,那不更证实是真的了吗?死了还落个不gān净的名声啊!我那孩子也跟着我受羞rǔ,她没妈可怎么活啊!我死了长锁还能活下去吗?不,他也会死的!不,我不能死,我死也不能认下这件事!我一口咬定孩子是王柬芝的!……”
这个忧郁着度过半辈子的女人,拿定主意后,就等待着那可怕的斗争会的来到。过了一天又一天,到现在不唯没等到,村里关于他们的风言风语倒渐渐听不到了。这反而更加使她愁闷不解。她本来就很少走出那深宅的威严的大门,加上这一来,连母亲她也不敢去见一面,太阳下就更见不到她那柔弱的影子了。
杏莉母亲正坐在锅灶前烧着火发怔,门开了,随着一阵脂粉味,娇滴滴的声音响了:
“哟,火快烧到脚啦!大嫂子在做什么呀?哦,想心中人哪。”
杏莉母亲吃惊地抬起头,愠怒地瞅了进来的淑花一眼,又低下头,把火向灶里拨了拨。
那淑花在上次扫dàng随伪军来到王官庄后,王柬芝本打算再叫王竹把她带回去。王柬芝是在鬼子没走时假样逃出去,以蒙混人们的眼睛,不料他回来一看,淑花还留在屋里,真是大吃一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鬼子在八路军突然而有力的打击下,慌慌忙忙逃回了据点,哪还顾得上领他的情妇呢!糟糕透了,没法给淑花搞到民主政府的通行证,无法行动;同时这女人的胆子最小,也不敢走这末远的路;王柬芝也怕她路上出了事,为此不得不把她留下来。过去这一段时间,在这深宅子里住着,谁也没有发现他家多了个女人,王柬芝心里还有些高兴,可以尽情地和美人儿待在一起了。他打算等着下次扫dàng再把淑花打发回城里去。……
“哦,生谁的气呀!我也不吃人,那样瞅我做啥?”淑花见杏莉母亲不答话,就白了她一眼,一瘪嘴唇,迈着笨拙的胖腿,从杏莉母亲身边跨过去。她那肥腆的屁股把杏莉母亲的头发碰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