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母亲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头发也颤巍起来。
她愤怒地指着母老虎,严厉地说:
“你那嘴gān净点。这不是你撒泼的地方!太阳底下你别认错黑白,早不是你说这些话的日子啦!有理到咱人民政府去讲,你胡口伤人就是不明理!”
那刁婆子象当头挨了一闷棍,怔楞着说不出话来。她没料到看样子是那末懦弱老实的女人,会有这一着。她恼羞成怒,野性大发,挥舞着两只手就去抓花子。
母亲挺胸阻挡。母老虎一把抓住母亲的前襟,猛地一揪,哗啦一声撕下一大块。母亲的胸脯也被她尖长的指甲,剜出红红的血来。
母亲真火起来,搡了她一把。
“嗳哟哟!可了不得啦……打杀人啦……”母老虎一腚坐在地上,高声地瞎哭乱叫,接着又向母亲和花子扑去。
她领的一帮门里人,随声齐打忽地冲上来。
王官庄来看热闹的,大都是女人和小孩子——男人都上山下地gān活去了——一看要动抢,又把母亲打了,有的就上来帮忙。玉子早挤上前,猛推那母老虎……
就这样,一方要抢花子;一方护住不放:三推两扯地打起来了……
母亲的衣服又被撕碎几处,胳膊上还挨了打,但她死护住花子不放。
到底架不住男人有力,他们生撕活扯地把花子拖到院子里,绑到毛驴上。
那母老虎余恨未消,拾起根粪叉子回到屋来,劈哩啪啦、砰砰叭叭砸了一些盆盆罐罐,碗碗碟碟,这才领着一伙人,架着花子忽忽拉拉出了村。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大妈!大妈……”玉子赶忙又把门开开,看着母亲消失在星光下的背影,急促地叫道。
gān部们都你看我,我瞅他地怔在屋子里,情绪激动而紧张,长时地沉默着。
老德顺牺牲后,玉秋又调到行政村任村长去了,王官庄的村长和党支部书记,就由庆林来担任。他是个中等年纪,念过私塾,正直能gān的人;可是生性固执,遇事缺乏全面考虑,好凭主观办事。
花子的事轰动了全村。大多数人都表示愤慨,同情的人是少数。在这种情况下,gān部们召开会议,要对这事做出处理。
母亲把知道的详情向gān部们讲了。她当然希望他们马上设法挽救花子,把事情赶快提到区上去,好做处置。她知道那刁婆子会怎样来对待花子的啊!
但出乎母亲的意料,gān部们大多数并不同情花子、老起,却抱着异常愤怒的态度,qiáng调事实本身造成的坏影响,和它坏的一方面。这使母亲非常痛心,以致气愤地离开会场。其实她并不是gān部,也从来没做过gān预gān部们的事这次是她为这事真焦急了。
母亲离开后,在庆林的主持下,通过了他们认为是对的决议。虽说玉子等几个人是反对的。
母亲回家后,照例坐上织布机。她本来能把粗布织成细布一样的手,今晚上却变得笨拙了,常常断线。梭不听使唤,撑子老往下掉,机子也发不出象往常那样节奏均匀的响声了。
这一不是被那刁婆子剜破的伤处在火辣辣的痛,二不是由于激怒心痛病又发作起来,而是那好姑娘饱含泪水的渴求眼睛还在看着她,那刁婆子的恶毒骂声还在她脑海里回萦,为一个好人的命运的担忧在紧抓她的心……
母亲烦躁地停下机,紧紧地锁着眉毛,两眼凝视着挂在机杆上的豆油灯。住了好一会,她一面卸着围带下机,一面坚定地自语道:
“好人,因为是好人的事,我一定要去办!我要管,管到底”!
“秀子,吃过饭,我把剩下的放在锅里,晌午你回来烧把火热一热,和你兄弟俩吃。记下啦?”母亲边吃早饭,边嘱咐女儿。
“妈,你要上哪去?”秀子问。
“我上区里去一趟。”
“妈,不去,我不让你去!”德刚偎在母亲腿上,撒娇地说。
“啊,这末大啦,还离不开我的身。晚上我就回来呀!”
“那我也跟你去,好吗,妈?”德刚央求道。
“别使性啦,你要念书呀。”
“不,妈!停一天没关系。我要跟你去看姐姐。”德刚放下碗筷,趴在母亲身上。
母亲把他拉下来,给他挟块菜放进碗里,把碗筷送到他手中:
“快吃吧,好上学啦。好好听话,以后要学着离开妈些啦。
人一辈子还能老守着娘,我死了你怎么办?”
“妈,你不会死。妈老活着。”德刚天真地说,又吃起饭来。
母亲看着孩子的神气,不自觉地苦笑一下。
“妈,到区上这末远,净是山路,你不累坏啦?还是我请天假去吧。”秀子已知道疼母亲了。
“没什么,我慢慢走吧。这事你可办不了,还非我去不可啦。”
“什么事这末要紧?”秀子瞪着眼问。
“唉,是为你花子姑的事呀!”
“那还用你跑腿?”
“怎么不用?”母亲认真地对女儿说:“秀子,你也要记着,为好人办事,不管有多少人反对,自己吃多少苦,也要去办。
别害怕,别偷懒。”
“嗯。”秀子象明白又象迷惑地紧看着母亲。
孩子走后,母亲收拾了一下,罩上一件gān净褂子,对着镜子拢了几把头发,把发髻扎紧些……她刚要出门,秀子喘吁吁地跑回来,扯着她的衣袖,惊恐地叫道:
“妈,妈!要游街!要游起子叔的街啦!”
母亲知道什么叫“游街”,大吓一跳,急忙跟着女儿奔向大街。
老起的胳膊被反绑着,头上戴着用白纸扎的大帽子,上面墨笔写着:“我是流氓”四个大字。他见到母亲,羞惭地低下头。
开会的人们都乱了,急着向外拥。
杏莉母亲抱着孩子,一见母亲,忙迎上来,红着眼圈悲哀地说:
“大嫂,你看这可怎么好哇,怪疼人的!”
母亲的眼睛早模糊了,她费好大力气才找到庆林,冲口质问道:
“庆林兄弟!你这是gān什么?!”
庆林见母亲来了,身上还穿着一件洗得gāngān净净、浆褶得熨熨贴贴、补了几个补钉的浅蓝色粗布褂子,看样子象要出门。他心里一怔,就笑着说:
“嫂子,你要出门吗?你还不知道,就是为他们的事嘛。”“知道。我比你知道得清楚些!庆林兄弟!你全想好没有?
也不问问区上,就这末做,对吗?”
“这事还用问上级?明摆着的理,又是群众的意见。他们正该受处分哪!”庆林也有些气了,但还带着笑容。
人们见势都围上来。本来要押着老起走的民兵,也停下来了。
“你是村长,可得做主!”母亲气得愈来愈难以控制自己,她指着老起,大声地说:
“这是什么人?是个老好子人!花子,她是好gān部,谁不夸她工作好!?起子,他救过娟子她爹,是我一家的大恩人!你就没看看,花子婆家是些人是些鬼?你说,这样对付受苦人,良心过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