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这个想法呢?”
“为了说给你听。你是经过训练的--专喜欢听没用的好话和大话。”她说着,嘴巴已经停住咀嚼东西,唇枪舌剑和我gān起来。
“咱们把斗嘴的嗜好,放在饭后好吗?”
她笑嘻嘻闭住嘴。每次争辩,总要让她说完最后一句才好结束。我们吃饭。吃饱后扬长而去,没有传者来送账单。
“你吃饭真可以不花钱?”
“至少在唐人街是这样。”
“好牛气!请问,这些餐馆都是依仗你的力量才开张的?”
“不,靠我们老板。”
“你的老板是地头蛇?”
她令人莫解地笑一笑说:“差不多。”然后把话锋一转:“地头蛇并不只这里才有!”
我们说着,不知不觉走出索霍区,一片喧闹的闹市声笃地把我包围起来;繁华的牛津街重新光彩灿烂地展露面前。简梅立即明显地兴奋起来,她陪我走串一家家店铺,从那些小型、单间、热热闹闹的纪念品商店,古色古香的古董店,珠光宝气的首饰店,浓香扑鼻的花店,酒店,瓷器店,灯具店,汽车商店到超级百货商场。简梅不等我在一处看仔细,就急着把我拉进另一家店铺。她仿佛要把这一切都塞进我的眼眶里,一边向我解释:这是无人洗衣房,这是带电脑的冰箱,这是歌星爱迪 ·维廉姆斯的唱片,这是电子赌具,这就是代替主人照管商品的监看电视……说话的语气常常能区别人之间的位置,听她的语气,我象是从山沟里初入城市的乡巴佬,她却象这个富有的城市的当然主人。她以一种令我反感的炫耀神气说:
“这里应有尽有。”
“不见得。”我说。我又到了反攻时刻。
“没有故宫、长城、莫高窟。对吧?”
“只要它还在你心里就好。”
“可惜那只能代表过去。”
“不,同样代表现在和将来。”
“将来我不知道。现在是现代社会,你随我来--”
她一拉我胳膊,走进一家商店。一个令人眼花镜乱的小天地。四边全是五颜六色、摇金晃银的东西,又被屋角投来的转来转去的光束照得如同梦幻的影象,细看原来是各式各样、垂挂着彩色绒线球儿的衣裤。室内用最大的、几乎不能令人忍受的音量,播放着节奏异常qiáng烈、旋律近似疯狂的现代音乐;店内的顾客和职员却置若罔闻,大都随着音乐轻松地跳着现代舞。我听说西方有种商店,店员耳朵里塞着棉花团,大概就是这种商店吧!我一扭头,一个高高的英国青年的模样使我觉得好笑。他的头顶两边剃光,颇似当年红卫兵们创造的“yīn阳头”。只不过那是qiáng迫的,这是自愿的。新奇的是,他的头顶中间留了一长条头发,不知用什么办法把头发搞得竖起来,好象一排二尺长的黑色的细针。这使我想起古代印第安人的武士。他是在头发中夹了钢丝还是用树脂凝结起来的?我想走近看个明白,但音乐发展到高cháo,撕扯我的神经,我简直一刻也呆不住了。简梅为了使我听见她的话,冲我耳朵喊着说:
“这是新cháo商店。这里的衣服才是世界上最时髦的衣服。那人的发型也是最新式的。这里播放的音乐叫做‘暧’乐,最现代的,你听得见我的话吗?”
我转身拔步走出商店。简梅跟出来:
“你害怕了?”
“耳朵受不了。”
“马克思主义者不是无所畏惧的吗?”
“勇士也会厌恶某些东西。”我回答她。
“马克思反对新cháo吗?”
“他没见过这种东西。他见了也会反对。”
“这是你替马克思说的吧!”她嘲弄地说。
“你当真不同意马克思?”
“我不懂马克思主义。但我反感借用马克思的名义的实用主义者。”
“这话太笼统。”
“太细说不清。再说马克思与我无关。现在与我最有关系的是--”简梅微蹙眉头思索着说。可是她忽然眼睛一亮,表情笑逐颜开,“是这个。请你站在这里等一下。”她推开一扇玻璃门走进去,不知什么事使她心血来cháo。
我抬头看看门楣上的招牌,是一家赌马的小店铺,我也推门进去。迎面柜台上悬挂着的大型电视屏幕上亮出各匹马和骑手的名字,还有赌价。几个男人,一边吸烟,一边填写单子,谁也不与谁jiāo谈。赌博是斗法,和政治一样。简梅面对电视屏幕思索的当儿,无意中扭头看见我站在一旁,立即笑道:
“我可能jiāo上好运了。”
她从店铺职员手里要两张单子,填写好,付了钱,朝我摇了摇单据存底,喜气洋洋地说:
“瞧吧!后天我就会赚一大笔。上次我睹了一匹纯种的英国黑马,一下子赚了二百镑。”
“如果输了呢?”
“那就自认倒霉。运气有好有坏,你既然掌握不了它,就得靠它。”
我们站在街头。
“我得回去了。晚上英国文化艺术委员会为我举办一个小型酒会。我得回去洗洗弄弄,准备一下。这里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找一天空闲,你再陪我见识见识。”
“一定奉陪。不过你总得来我家玩玩。我还得托你带些东西回去给我家。”她把技在肩上的头发甩向背后说,“后天行吗?我歇班,你来我家。”
我掏出珍妮小姐给我的活动安排时间表看了看说:。
“后天下午吧!你家在哪儿。”
“这上边有我的地址。”她掏出一张名片给我,颇有某家大公司经理的派头, “你还坐九路汽车,多坐两站就行了,不用换车。”
“好,后天下午,一言为定。”
“我送你回去!”简梅说。她站在路边一招手,在大街上跑来跑去的黑色出租小车中,立即有一辆机灵地拐一个弯儿,停在我们跟前。我们上了车。在车里,我问她:“我后天能够见到你的先生了吧?”
“不能。”
“为什么?”
“你见不到他。”
“他在哪儿?”
“伦敦。就在这里。”
“怎么,他病了?”
“不,他好着呢,大概正在和什么女人睡觉……”她咯咯地笑。但这决不是一句玩笑话!
我听了不禁一惊。幸好没使一旬莽撞的话脱口而出:
“他把你--”
“甩了吗?”简梅接过话反问我。倒比我更痛快、更直截了当,并且不当做一回事儿。笑容虽然还在她脸上,她却认真地说:“是的。不过在这里一夫妻不合适而分开,叫做‘分居’,没有‘甩了’这个词儿。那是男尊女卑观念的专用语。一片叶子从树上掉下来。你说是叶子拒绝了树,还是树把叶子丢弃了?”
“那,那要看你怎么理解。”
“我活得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