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传_西岭雪【完结】(55)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凤姐、湘云等也都在贾母处定省,见了黛玉,都拉着手问长问短。黛玉道:“这两日倒比前好些,昨日并不曾吐。”贾母更觉放心,说了几句话,仍催紫鹃送她回去,叮嘱:“刚好些,千万别劳动着。”

  凤姐笑道:“可看出亲疏远近来了,妹妹病了,老祖宗一日三次地叫人探问,略走几步路就怕妹妹累着。我现也病着,老祖宗非但不心疼,每日里还嫌我懒,gān的活少,恨不得叫我扛了笤帚扫院子去。”说得贾母笑了。

  这里黛玉进了园子,方走到沁芳闸边,忽然一阵风,chuī得满树落英缤纷,便如识人性的一般,飞飞扬扬扑了黛玉一头一身。黛玉不禁站住了长叹一声,心道久病不起,竟将chūn光也辜负了,可怜这些花儿早已凋萎,只为自己不来收葬,宁肯枯死枝头亦不随风飞落。因叹了一声,回头道:“紫鹃,你回去将我的花锄锦囊取来。”

  紫鹃劝道:“姑娘刚好些,又操劳了,况且天色已晚,不如等明儿好了再来收拾吧。”黛玉愧然长叹道:“哪里还有好的日子呢?”挥挥手只命紫鹃快去。紫鹃无奈,只得回身去了。

  黛玉遂慢慢行来花冢之旁,猛可里想起那年三月中浣葬花时,与宝玉同读《会真记》的往事,一时许多句子扑上心头,思及“玉宇无尘,银河浣影,月色横空,花yīn满庭,罗袂生寒,芳心自警”诸句,正应着眼前景物,一点不差。不禁心恸神驰,柔肠百转,顾不得风清月冷,树荫露寒,身上一软,就便儿坐在花下石凳上,却又忽然省得,此处便是自己哭作《葬花吟》,与宝玉互剖心事之地,耳边蓦地清清楚楚响起一声“妹妹,你放心”,听着就像是宝玉在耳边说话的一样,更觉万箭攒心,喉头一甜,猛地一口血喷出,手扶着花树,便软绵绵倒下来。

  紫鹃取了花锄回来,却不见黛玉,正欲寻时,迎面见着玉钏进来,因拉住问:“可见着我们姑娘没有?”

  玉钏道:“我正奉了老太太的命,要去看你们姑娘呢。”左右看看无人,便又拉着紫鹃的手道:“我因信你,才问你这话,有没有,你只别往外嚷去。”

  紫鹃听她说得蹊跷,心中惊疑,忙问:“何话?”

  玉钏道:“我听人家说,林姑娘和宝玉商量着要私奔,只等宝玉守灵回来,就跟老太太告假,只说林姑娘要回乡扫墓,叫宝玉跟着,两个瞒天过海,远走高飞去,可有这话的没有?”

  紫鹃叫一声苦,顿足骂道:“这是哪个烂了舌头的嚼蛆,可不屈死我们姑娘?”

  玉钏道:“我也不信林姑娘会说这样的话。可是太太竟有些当真呢。从前我姐姐还不是一句顽话,就枉丢了性命?要说宝玉,真就是个害人jīng……”

  话犹未了,却听石后头有人笑道:“这不是林姑娘么,怎么睡在这里?你身子又弱,倒和史大姑娘学。”却是傻大姐的声音。

  紫鹃玉钏俱吃了一惊,忙往石后寻去,果然见黛玉倒在花树之下,双目紧闭,面如银箔,脸上身上覆了半扇落花,静无声息。即伸手向鼻下轻探,只觉气若游丝,似有还无,不禁都吓得连声呼唤。忙叫了人来将黛玉抬去潇湘馆,又命雪雁飞跑来报与贾母知道。正是:

  船到江心桨已断,哪堪风雨不饶人。

  ☆、第十二回 潇湘泪尽绛珠还珠 狱庙情伤宝玉失玉

  且说贾母送走黛玉,又向凤姐等叹道:“都说你林妹妹要做王妃,是喜事;我看着却未必是福。你们大姐姐倒是贵为皇妃的,我前日看她出殡的阵仗,竟不如前头蓉儿媳妇去时的气派。我虽不是贪慕虚荣、一味爱排场的,可也不能失了大格儿,可怜她一生争qiáng好胜,到死竟不能得个身后哀荣,便连诸王侯也都较先前冷淡了许多,想来娘娘一死,我们宁荣二府的气数便要尽了。”

  宝琴、湘云虽能言,却为这话说得严重,都觉辞穷,竟不知劝慰。只有凤姐qiáng撑着劝道:“老太太说得差了,蓉哥儿媳妇是咱们宁府里出的殡,想要怎么铺排,只管随心思弄了去,珍大哥哥又舍得花钱,好面子,爱排场,所以气派;如今娘娘贵为皇妃,原是宫里的体面,从奢从俭,都不由咱们,原有一定之规,哪里由我们说了算呢?何况本来并不知道要直接归葬先陵的,所以许多执事都不及准备,就是诸王侯相府里亲戚要奠祭拜仪,也都措手不及,况且事关国体,反而拘礼,不便张扬,哪里就说到亲疏冷热上去。老太太素来最心宽大度的,如今怎么多心起来?”

  贾母叹道:“你哪里知道这些?那日在十里亭,公公宣读圣旨,虽然说得天花乱缀,字眼动听,可是到底连个追封谥号都没有;而且当地里就喝令扶柩着归孝慈县,连城也不让进,家也不让回,便连铁槛寺停放几日也不许,虽说尸身不便久搁,哪里就急到这样儿?总要过了三七再发引也不迟。况且提前又是一丝风儿不透的,弄得爷儿们一点准备没有,竟闹了个措手不及……”

  说着,见薛姨妈带进宝钗来,便掩口不说了。且与薛姨妈闲话寒食如何过,又约着清明往孝陵踏看,又是何时圆坟,何时除孝,将将又要议到婚事上去,宝钗早坐不住,便托辞要去看看大嫂子,起身欲去。忽见雪雁满脸泪痕闯进来,跪下回道:“老太太,我们姑娘不好了。”

  众人听了,都是心头一惊,由不得滴下泪来。湘云顾不得礼,早拉着宝琴抢出门去。贾母亦是老泪纵横,哭道:“我苦命的孩儿啊。”扶了凤姐往外便走。宝钗也顾不得避忌,扶着薛姨妈出来。

  刚出门来,前头几头小厮一阵飞跑进来,满口里只嚷:“不好了,不好了。”几不曾迎面撞上。凤姐气得劈面一掌,把为首一个打了个倒仰,骂道:“我把你们眼里没主子的混账奴才,怎么竟跑进里面来了?满嘴里说的什么昏话?唬着老太太,我揭你们的皮!”

  那小厮险些跌倒,打了个趔趄,忙直挺挺跪下,也不知磕头,也不知求饶,仍是乱嚷着:“不好了,来了好多穿衣戴帽的大人。”凤姐更怒:“放屁!难道你是不穿衣服,光着身子的不成?到底什么人来了,把你吓成这样儿?”

  贾母心中惊疑不定,颤巍巍道:“慢点声儿问他,别吓坏了他。好孩子,跟你主子好好说,到底是什么事?”小厮定一定神,方回道:“外面来了一队穿官衣的衙役,还有许多戴官帽的,奴才也不认得是什么官儿,都不是从前常往府上走动的那些人,各个执棒拿牌,好不威风,都黑脸儿包公一样,见了人只管踢打,教把几层门通通打开,不放一个人出去,说是什么王随后就到……”凤姐大惊道:“这不是抄家?”贾母一句没听完,早已倒仰过去,浑身抖颤,喉咙里咳咳作响。凤姐和鸳鸯一边一个抱住了,掐人中,揉胸口,哭着乱喊。

  便见一队皂隶杀腾腾地进来,叫道:“贾府的人听着,北静、忠顺两府办事来了,出来一个喘气的领罪。”雪雁看见光景不对,早飞跑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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