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问我什么东西都可以,要拉我走,不行,那得中央说话。中央不说话,我不能走。”习仲勋也提高了嗓门。
范民新看到眼前的情景,出于责任和感情,即出面与红卫兵jiāo涉,要求先报告中央,待中央同意后再走。但是,在那个狂热的年代,任何正义、理性的声音都显得微弱乏力,只要一句“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就可以成为少数人肆意践踏法制、为所欲为的“通行证”。红卫兵拒绝了范民新的要求,执意要带走习仲勋。
习仲勋一看没有回旋余地,表示愿意去西安接受群众批判。他从容地拿起一个手提布包,装上一双布鞋和老花镜,披上来洛阳时穿的黑呢子大衣,回过头来叮嘱范民新说,我走后你即向厂里和中央报告。
红卫兵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大口罩给习仲勋戴上,推拥着他的一举一动。
西安,这座凝聚了千年历史烟云的古城,高高的城门楼、厚厚的城墙,刻下时代嬗变的缕缕印痕。尽管“文化大革命”闹得乌烟瘴气,但古城仍迎着凛冽的寒风傲然屹立。
习仲勋对这座城市太熟悉了。早在大革命失败以后的腥风血雨中,年仅十四岁的共青团员习仲勋,因参加学cháo被国民党反动当局逮捕,关押在西安北大街西华门的“军事裁判处”在那里,他和九名战友与敌人进行了勇敢机智的斗争,在狱中加人了中国共产党,走上职业革命的道路。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西安解放,习仲勋率中共西北中央局机关进驻西安,接管政权。这时,他已是中共西北中央局书记、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军区政治委员,继而又担任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三书记、第二书记、西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实际主持中共中央西北局工作。在这里,他参与组织指挥了解放大西北的伟大斗争,领导了西北地区新生政权建设、剿匪反霸、镇压反革命、土地改革和经济文化建设。他不敢相信在离开十五年后,竟然被一群红卫兵“押解”回来。在关押的房间,他看着yīn暗的墙壁和门外游来转去的红卫兵“管教”,一阵孤独、悲愤、无奈的隋绪袭上心头。
但是,习仲勋像许多老一辈革命家一样,在数十年的革命经历中,对毛泽东始终十分信任,相信毛泽东作出的决策是正确的,即使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也不是毛泽东的初衷,并相信一切错误最终会得到毛泽东纠正。因而他想得更多的是检讨自己。习仲勋思绪万千,有千万端心曲要向家乡人民诉说。然而,这时的他已失去了一切自由,等待着他的是批斗和摧残。十六年后,习仲勋对金日成说:“一九六七年一月四日,西安的红卫兵把我揪到西安去批斗,我那时已是‘死老虎’,但还是照样批斗。”
■被游街示众
习仲勋被揪到西安时,上海掀起“一月风bào”,全面夺权。先是《文汇报》和《解放日报》被造反派“夺权”“接管”。随即,上海各造反组织联合召开彻底打倒中共上海市委的大会,qiáng行夺取上海市所有的党政大权。由于这种做法符合毛泽东“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主张,所以“一月风bào”得到毛泽东的肯定和支持。在上海的影响下,陕西省的造反派也紧随其后,掀起席卷全省的夺权恶làng。
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三日,“西安地区大专院校造反组织统一指挥部”召开会议,研究夺权问题。接着中共陕西省委机关“革命烈火战斗团”、“西安地区pào打司令部战斗队”和“红卫兵革命造反司令部游击队”也组成“夺权小组”,夺了省委书记处的领导权。省委第一书记霍士廉、第二书记李瑞山、书记章泽、萧纯等被迫jiāo代问题,省委领导机构全面瘫痪。与此同时,各地、市、县委以及各地区专员公署,市、县人委也相继被夺权,停止工作,党员停止组织生活。
一月二十四日,是一个极为寒冷的日子。西安地区工矿企业文革联合会、革命农民文革总会、毛泽东思想捍卫军、红卫兵革命造反司令部、首都“红三司”和清华大学井冈山兵团驻西安联络站等十九个造反派组织,在西安市人民体育场召开 “斗争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刘澜涛大会”。习仲勋和中共中央西北局、中共陕西省委领导刘澜涛、王林、赵守一、李启明、严克伦、舒同等胸前挂着“反党分子”的大木牌,被押入会场,并排站在搭建的台子上。他们的双臂被身穿huáng绿色军服、腰扎皮带、臂戴“红卫兵”袖章的造反派扭向身后,并qiáng迫他们低头弯腰。高音喇叭不断鼓噪着,数万名狂热的人群不停地呼喊:“打倒彭、高、习!”“打倒刘澜涛!”“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等口号,各大造反派组织代表发言声讨。批判会后,造反派又将他们分别押在十几辆卡车上游街示众。习仲勋在游街时受到“优待”,允许穿着那件黑呢子大衣。其他人则一律翻穿军用大衣,白里朝外。红卫兵还别出心裁地给舒同戴上纸做的官帽。他们要用这种恶作剧方式贬损批斗对象,却使游斗显得十分滑稽和荒唐。游行车辆行驶在西安大街上,凛冽的寒风把车上人的脸颊刺得阵阵发疼,车头上高音喇叭的吵闹声,像要击破耳膜似地呼叫个不停。造反派不时地把习仲勋等人的头往下压。就是在这次批判和游斗后,习仲勋开始头昏脑涨,两耳嗡嗡作响,右耳听力下降,身心受到极大伤害。
在一次批斗会上,习仲勋碰到陕西省原省长赵伯平。他非常敬仰赵伯平的为人,心情一时难以平静。土地革命战争时期,赵伯平担任中共三原中心县委书记,习仲勋则是共青团三原中心县委书记,那时习仲勋受到赵伯平的教导和栽培。赵伯平满腹经纶、能诗善文、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批判习仲勋的西北组会上,赵伯平不见风使舵,坚持认为“仲勋是个好同志”,不揭、不批、不表态,因此而受到株连。习仲勋想不到他们却在挨批斗这样的场合不期而遇。这时赵伯平已是六十五岁的老人了,习仲勋望着这位良师益友,一时说不出话来。赵伯平看着习仲勋,无奈地叹了口气,惆怅地说:“哎,想不到老了老了还招了这个祸。”
二月十七日,习仲勋写了一封长信,给“中央文革小组”组长陈伯达并转呈毛泽东和中央政治局常委。在信中,他谈了自己近期的思想活动情况,不承认自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修正主义分子”,请求中央批准让自己“早些回到原工作单位(指洛阳矿山机器厂——编者注),劳动锻炼,继续改造自己。”同时,他坦陈心迹,说出对“文化大革命”中出现的一些做法的看法:“现在斗老gān部比我们当年斗地主老财还厉害,再发展下去,局面将会不可收拾。”在历尽劫波的十多年后,他谈起写这封信的缘由时说:“在那‘高天滚滚寒流急’的日子里,曾经跟随党中央、毛主席过了几十年戎马生活的老战士,横遭林彪一伙的摧残,百般凌rǔ,甚至朝不保夕,我不能不讲出心里话。”在此前后,习仲勋还两次向毛泽东写信,谈他对“文化大革命”一些做法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