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一件粉红色棉袄在光秃秃的樱花树下甚是打眼。郝回归想了想,走了过去。走得越近,心跳声越大,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心跳声和“沙沙沙”的脚步声。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也许,无论怎样开口都是错的。他开始觉得自己来赴约就是个错误,极大的错误。有些事不一定要去面对和解决,放在心里,默默地感觉就很好了。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快回去吧,留住这段美好,保存起来,就像小王子对于玫瑰的爱一样,放在玻璃罩里,任何细菌都不能进来!”对,没错,就是那种!郝回归说服了自己,他决定临阵脱逃。穿粉红色棉袄的人正仰起头看着后山,大概是在酝酿情绪,投入情感,并没有注意到郝回归。
郝回归下定了决心,立刻转身,缩着脖子,低着脑袋,拔腿就朝学校大门方向跑。
“郝老师!你为什么要跑?”微笑的声音传来。
郝回归立刻石化,就像被狙击步枪爆了头,脑浆和灵魂四she飘散,双腿发软。
“我……我……”他转过头。
穿粉红色棉袄的人居然还在樱花树下,看着远山。是错觉?郝回归自嘲地笑了,然后继续跑。
“郝老师!你怎么了?”微笑的声音又响起。
不对,不可能是幻觉,多清晰的声音。郝回归抬起头,微笑直立立地站在自己的正前方,穿着白棉袄。
郝回归糊涂了。微笑在我前方,那樱花树下穿粉红色棉袄的又是谁?
“郝老师,你来了。”穿粉红色棉袄的转过身,与郝回归目光相对。
冯美丽!可明信片明明是微笑的字迹啊!郝回归管不了那么多,他要赶紧用最快的方式逃离。冯美丽还没有开口,郝回归就劈头盖脸教训道:“冯美丽,你不转学是为了考大学,不是给老师写信的!今天是你给我写,所以我来了,目的就是告诉你不能写!明白吗?你现在还在想这些,你的未来怎么办?你的大学怎么办?你对得起老师的良苦用心吗?对得起你妈妈对你的理解和支持吗?对得起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吗?”
冯美丽的脸一下就红了,眼眶里立刻噙满了泪水。
郝回归连珠pào似的把局势控制住,然后立刻和颜悦色道:“好了,就这样吧,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郝回归扬扬手,让冯美丽回家。
微笑站在自己前方,没动。
“你来gān吗?”郝回归还没整明白这是一出什么闹剧。
“冯美丽让我陪她过来。我怕你不来她会伤心,所以就来了。但我没有想到,郝老师你居然来了……”微笑的语气让郝回归听不明白自己来微笑到底是开心还是失望。
“我来是因为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学生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还做这种事。”郝回归很严肃。
“哦。知道了。”微笑吐吐舌头。
“快回家吧,以后别做这种事了。”郝回归心跳渐渐恢复,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发生。经过微笑的时候,郝回归突然想起什么:“以后不要帮同学抄贺卡,会让人误会的。”
“啊,你看出来是我帮冯美丽抄的啊?那个,她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微笑有点儿尴尬。
“你的字我认识。”郝回归甩下这句话,朝宿舍走去,“你欠我一张真正的新年贺卡。”
“好的,郝老师再见!”
郝回归的心情既像一块石头落地,又像失去了一大块心脏。
叮当早早就到了人民公园门口右手边第二个凉亭,先是坐着等,然后靠在柱子上等。看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如远远地躲着,看看笔友是谁,再决定自己是不是要出现。她也知道这么想很不好,但她突然开始害怕万一真的出现不好的情况,起码两个人不用那么尴尬。想着,叮当便躲在凉亭旁边的一排小卖部后面,偷偷地看着凉亭。
三点快到了,叮当很紧张,她看见一个老头慢慢走了过来,坐在凉亭里,心都碎了。她不停告诉自己不能这么想,这个笔友心地特别善良,自己也不能太势利,哪怕就是这位老爷爷,做个普通朋友也没什么不可以,起码这老头看起来很和蔼可亲。老头坐了几分钟,站起来走了。原来不是他,叮当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来了两个社会青年,戴着墨镜,抽着烟,蹲在凉亭的凳子上。叮当很害怕,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吧,纸上写得人模人样的,现实中居然这么没有素质。如果和没有素质的人在一起,是不是只要对方对自己好就行了啊?叮当闭上眼睛,努力地想了想,其实没有素质可以纠正,但明明说好是两个人单独见面,多带一个朋友就不讲信用了。叮当觉得如果是这两个社会青年的话,自己死都不会出去的。叮当睁开眼,那两个社会青年也不见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三点,三点十分,三点十五分,难道第一次见面对方就迟到了?还是说对方也跟自己一样,躲在暗处观察?叮当这么一想,警觉起来。她就像个女特工一样,贴在墙角,小心翼翼,不露身影,观察其他地方的布局,看看是不是在某个地方也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也在偷偷地观察着自己。
公园本来人就少,当发觉整个广场只有两三个人的时候,叮当觉得自己就像个神经病,一个人在演谍战剧。看样子,笔友不会来了,叮当的心情说不出来,像是舒了口气,也像是有点儿遗憾,但没有结果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结果。
三点二十分,她打算离开了。也就是这时,她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朝第二个凉亭走过去,非常缓慢。叮当有些看不清楚,特别仔细地盯着。人影慢慢近了,她看出来了是一个人,拄着拐杖,一点点朝第二个凉亭走过去。叮当突然蒙了,她继续盯着看,好像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拄拐杖的人是陈小武。
陈小武吃力地一步又一步朝凉亭走去。他的伤还没有好,因为叮当要见面,他从医院逃出来,谁都没有告诉,拄着拐杖走了一个小时,但还是迟到了。陈小武满头是汗,上了台阶,环顾了四周,并没有人。他把拐杖放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用袖子擦擦汗,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实在是太累了。这时叮当才醒悟过来,为什么那封信上要写那么多的“如果”,她也才醒悟过来为什么这个笔友似乎对自己的生活和心情了如指掌。陈小武就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默默地看着自己,自己在运动会上批评他、嫌弃他,多数时候觉得他就是一个跟班、随从,一个可有可无的对象。他退学,她没有表示更多的慰问;他爸爸被打伤,她也没有过多地关心。反而是自己遇到了那么多事情,陈小武面上什么都没说,却把所有的关怀都写在了信里。
为什么这个人是陈小武呢?叮当心里产生了被欺骗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被耍了,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笔友高高的、帅帅的、阳光的、青chūn的,不是陈小武这样矮矮的、土土的,拄着拐杖走几公里满头大汗的。她希望自己的笔友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每天卖豆芽;她还希望自己的笔友成绩好,像陈桐那样,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自己跟他在一起也会变得更努力,更有安全感。 92/109 首页上一页9091929394959697下一页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