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读《易》至“极深而研几也”,阮元《校勘记》云:“《释文》,几,本或作机。”此亦几机互讹之一例也。故连类记之。
《易》曰:“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此“几”之定义最明切。《庄子》《列子》之“几”即出于此。
三八、答经农
(九月十五日)
余初作白话诗时,故人中如经农、叔永、觐庄皆极力反对。两月以来,余颇不事笔战,但作白话诗而已。意欲俟“实地试验”之结果,定吾所主张之是非。今虽无大效可言,然《huáng蝴蝶》《尝试》《他》《赠经农》四首,皆能使经农、叔永、杏佛称许,则反对之力渐消矣。经农前日来书,不但不反对白话,且竟作白话之诗,欲再挂“白话”招牌。吾之欢喜,何待言也!
经农之白话诗有“日来作诗如写信,不打底稿不查韵。……觐庄若见此种诗,必然归咎胡适之。适之立下坏榜样,他人学之更不像。请看此种真白话,可否再将招牌挂?”诸句皆好诗也。胜其所作《吊huáng军门墓》及《和杏佛送叔永》诸作多多矣。惟中段有很坏的诗,因作三句转韵体答之。
寄来白话诗很好,读了欢喜不得了,要挂招牌怕还早。
“突然数语”吓倒我,“兴至挥毫”已欠妥,“书未催成”更不可。
且等白话句句真,金字招牌簇簇新,大chuī大打送上门。
结三句颇好。
三九、哑戏
(九月十六日)
昨夜去看一种戏,名叫《哑戏》(pantomime)。“哑戏”者,但有做工,无有说白,佐以音乐手势,而观者自能领会。
四〇、改旧诗
(九月十六日)
(一)读大仲马《侠隐记》《续侠隐记》
仲马记英王查尔第一之死,能令读者痛惜其死而愿其能免。此非常魔力也。戊申,作四诗题之。其一云:
从来桀纣多材武,未必武汤皆圣贤。
太白南巢一回首,恨无仲马为称冤。
今改为:
从来桀纣多材武,未必汤武真圣贤。
那得中国生仲马,一笔翻案三千年!
(二)读司各得《十字军英雄记》
原诗作于丁戊之间:
岂有酖人羊叔子?焉知微服武灵王?
炎风大漠荒凉甚,谁更横戈倚夕阳?
此诗注意在用两个古典包括全书。吾近主张不用典也,而不能换此两典也。改诗如下:
岂有酖人羊叔子?焉知微服赵主父?
十字军真儿戏耳,独此两人可千古。
此诗子耳为韵,父古为韵。
第一首可入《尝试集》,第二首但可入《去国集》。
四一、到纽约后一年中来往信札总计
(九月廿二日)
吾于去年九月廿二日到纽约,自此日为始,凡往来信札皆列号择要记之,至今日为周年之期。此一年之中,往来书札如下:
收入九百九十九封
寄出八百七十四封
甚矣,无谓酬应之多也!
四二、白话律诗
(十月十五日)
昨日戏以白话作律诗,但任、朱诸人定不认此为白话诗耳。
江上秋晨
眼前风景好,何必梦江南?云影渡山黑,江波破水蓝。
渐多huáng叶下,颇怪白鸥贪。小小秋蝴蝶,随风来两三。
古人皆言鸥闲。以吾所见,则鸥终日回旋水上捉鱼为食,其忙可怜,何闲之有乎?
四三、打油诗一束
(十月廿三日)
打油诗何足记乎?曰,以记友朋之乐,一也。以写吾辈性情之轻率一方面,二也。人生那能日日作庄语?其日日作庄语者,非大jian,则至愚耳。
(一)寄叔永、觐庄
觐庄有长书来挑战,吾以病故,未即答之。觐庄闻吾病,曰,“莫不气病了?”叔永以告,余因以此戏之。
居然梅觐庄,要气死胡适。譬如小宝玉,想打碎顽石。
未免不自量,惹祸不可测。不如早罢休,迟了悔不及。
觐庄得此诗,答曰:“读之甚喜,谢谢。”吾读之大笑不可仰。盖吾本欲用“jī蛋壳”,后乃改用“小宝玉”。若用“jī蛋壳”,觐庄定不喜,亦必不吾谢矣。
(二)答陈衡哲女士
女士答吾征文书曰:“‘我诗君文两无敌’(此适赠叔永诗中语),岂可舍无敌者而他求乎?”吾答书有“细读来书颇有酸味”之语。女士答云,“请先生此后勿再‘细读来书’。否则‘发明品’将日新月盛也,一笑”。吾因以此寄之。
不“细读来书”,怕失书中味。
若“细读来书”,怕故入人罪。
得罪寄信人,真不得开jiāo。
还请寄信人,下次寄信时,声明读几遭。
(三)答胡明复
明复寄二诗。其第一首云:
纽约城里,有个胡适。白话连篇,成倽样式!
第二首乃所谓《宝塔诗》也:
痴!
适之!
勿读书,
香烟一支!
单做白话诗!
说时快,做时迟,
一做就是三小时!
余答之曰:
咦!
希奇!
胡格哩,
勿要我做诗!
这话不须提。
我做诗快得希,
从来不用三小时。
提起笔,何用费心思?
笔尖儿嗤嗤嗤嗤地飞,
也不管宝塔诗有几层儿!
(四)和一百零三年前之“英伦诗”
林和民以英人sirj.f.davis所录华人某之《英伦诗》十首示余。其诗为五言律,间有佳者。其写英伦风物,殊可供史料,盖亦有心人也。其(五)(十)两章云:
(五)
两岸分南北,三桥隔水通。舟船过胯下,人马步云中。
石磴千层叠,河流九派溶。洛阳天下冠,形势略相同。
(十)
地冷难栽稻,由来不阻饥。浓茶调酪润,烘面裹脂肥。
美馔盛银盒,佳醪酌玉卮。土风尊饮食,入席预更衣。
余以为今人可和此君而为《美国诗》或《纽约诗》。因戏为之,成一章云:
一阵香风过,谁家的女儿?裙翻鸟腿,靴像野猪蹄。
密密堆铅粉,人人嚼“肯低”。甘心充玩物,这病怪难医!
四四、戒骄
(十月廿三日)
前日作一极不可宥之事,以骄气凌人,至人以恶声相报。余犯此病深矣。然受报之速而深,无如此次之甚者,不可不记也。
judgenot,thatyebenotjudged!
〔中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四五、读《论语》
(十一月一日)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宪问》)
阮元《校勘记》曰:
皇本,高丽本,“而”作“之”,“行”下有“也”字。按《潜夫论·jiāo际篇》,“孔子疾夫言之过其行者”,亦作“之”字。
阮校是也,“而”当作“之”。朱子曰:
耻者,不敢尽之意;过者,欲有馀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