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留学日记_胡适【完结】(138)

2019-03-10  作者|标签:胡适

  顷读《易》至“极深而研几也”,阮元《校勘记》云:“《释文》,几,本或作机。”此亦几机互讹之一例也。故连类记之。

  《易》曰:“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此“几”之定义最明切。《庄子》《列子》之“几”即出于此。

  三八、答经农

  (九月十五日)

  余初作白话诗时,故人中如经农、叔永、觐庄皆极力反对。两月以来,余颇不事笔战,但作白话诗而已。意欲俟“实地试验”之结果,定吾所主张之是非。今虽无大效可言,然《huáng蝴蝶》《尝试》《他》《赠经农》四首,皆能使经农、叔永、杏佛称许,则反对之力渐消矣。经农前日来书,不但不反对白话,且竟作白话之诗,欲再挂“白话”招牌。吾之欢喜,何待言也!

  经农之白话诗有“日来作诗如写信,不打底稿不查韵。……觐庄若见此种诗,必然归咎胡适之。适之立下坏榜样,他人学之更不像。请看此种真白话,可否再将招牌挂?”诸句皆好诗也。胜其所作《吊huáng军门墓》及《和杏佛送叔永》诸作多多矣。惟中段有很坏的诗,因作三句转韵体答之。

  寄来白话诗很好,读了欢喜不得了,要挂招牌怕还早。

  “突然数语”吓倒我,“兴至挥毫”已欠妥,“书未催成”更不可。

  且等白话句句真,金字招牌簇簇新,大chuī大打送上门。

  结三句颇好。

  三九、哑戏

  (九月十六日)

  昨夜去看一种戏,名叫《哑戏》(pantomime)。“哑戏”者,但有做工,无有说白,佐以音乐手势,而观者自能领会。

  四〇、改旧诗

  (九月十六日)

  (一)读大仲马《侠隐记》《续侠隐记》

  仲马记英王查尔第一之死,能令读者痛惜其死而愿其能免。此非常魔力也。戊申,作四诗题之。其一云:

  从来桀纣多材武,未必武汤皆圣贤。

  太白南巢一回首,恨无仲马为称冤。

  今改为:

  从来桀纣多材武,未必汤武真圣贤。

  那得中国生仲马,一笔翻案三千年!

  (二)读司各得《十字军英雄记》

  原诗作于丁戊之间:

  岂有酖人羊叔子?焉知微服武灵王?

  炎风大漠荒凉甚,谁更横戈倚夕阳?

  此诗注意在用两个古典包括全书。吾近主张不用典也,而不能换此两典也。改诗如下:

  岂有酖人羊叔子?焉知微服赵主父?

  十字军真儿戏耳,独此两人可千古。

  此诗子耳为韵,父古为韵。

  第一首可入《尝试集》,第二首但可入《去国集》。

  四一、到纽约后一年中来往信札总计

  (九月廿二日)

  吾于去年九月廿二日到纽约,自此日为始,凡往来信札皆列号择要记之,至今日为周年之期。此一年之中,往来书札如下:

  收入九百九十九封

  寄出八百七十四封

  甚矣,无谓酬应之多也!

  四二、白话律诗

  (十月十五日)

  昨日戏以白话作律诗,但任、朱诸人定不认此为白话诗耳。

  江上秋晨

  眼前风景好,何必梦江南?云影渡山黑,江波破水蓝。

  渐多huáng叶下,颇怪白鸥贪。小小秋蝴蝶,随风来两三。

  古人皆言鸥闲。以吾所见,则鸥终日回旋水上捉鱼为食,其忙可怜,何闲之有乎?

  四三、打油诗一束

  (十月廿三日)

  打油诗何足记乎?曰,以记友朋之乐,一也。以写吾辈性情之轻率一方面,二也。人生那能日日作庄语?其日日作庄语者,非大jian,则至愚耳。

  (一)寄叔永、觐庄

  觐庄有长书来挑战,吾以病故,未即答之。觐庄闻吾病,曰,“莫不气病了?”叔永以告,余因以此戏之。

  居然梅觐庄,要气死胡适。譬如小宝玉,想打碎顽石。

  未免不自量,惹祸不可测。不如早罢休,迟了悔不及。

  觐庄得此诗,答曰:“读之甚喜,谢谢。”吾读之大笑不可仰。盖吾本欲用“jī蛋壳”,后乃改用“小宝玉”。若用“jī蛋壳”,觐庄定不喜,亦必不吾谢矣。

  (二)答陈衡哲女士

  女士答吾征文书曰:“‘我诗君文两无敌’(此适赠叔永诗中语),岂可舍无敌者而他求乎?”吾答书有“细读来书颇有酸味”之语。女士答云,“请先生此后勿再‘细读来书’。否则‘发明品’将日新月盛也,一笑”。吾因以此寄之。

  不“细读来书”,怕失书中味。

  若“细读来书”,怕故入人罪。

  得罪寄信人,真不得开jiāo。

  还请寄信人,下次寄信时,声明读几遭。

  (三)答胡明复

  明复寄二诗。其第一首云:

  纽约城里,有个胡适。白话连篇,成倽样式!

  第二首乃所谓《宝塔诗》也:

  痴!

  适之!

  勿读书,

  香烟一支!

  单做白话诗!

  说时快,做时迟,

  一做就是三小时!

  余答之曰:

  咦!

  希奇!

  胡格哩,

  勿要我做诗!

  这话不须提。

  我做诗快得希,

  从来不用三小时。

  提起笔,何用费心思?

  笔尖儿嗤嗤嗤嗤地飞,

  也不管宝塔诗有几层儿!

  (四)和一百零三年前之“英伦诗”

  林和民以英人sirj.f.davis所录华人某之《英伦诗》十首示余。其诗为五言律,间有佳者。其写英伦风物,殊可供史料,盖亦有心人也。其(五)(十)两章云:

  (五)

  两岸分南北,三桥隔水通。舟船过胯下,人马步云中。

  石磴千层叠,河流九派溶。洛阳天下冠,形势略相同。

  (十)

  地冷难栽稻,由来不阻饥。浓茶调酪润,烘面裹脂肥。

  美馔盛银盒,佳醪酌玉卮。土风尊饮食,入席预更衣。

  余以为今人可和此君而为《美国诗》或《纽约诗》。因戏为之,成一章云:

  一阵香风过,谁家的女儿?裙翻鸟腿,靴像野猪蹄。

  密密堆铅粉,人人嚼“肯低”。甘心充玩物,这病怪难医!

  四四、戒骄

  (十月廿三日)

  前日作一极不可宥之事,以骄气凌人,至人以恶声相报。余犯此病深矣。然受报之速而深,无如此次之甚者,不可不记也。

  judgenot,thatyebenotjudged!

  〔中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四五、读《论语》

  (十一月一日)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宪问》)

  阮元《校勘记》曰:

  皇本,高丽本,“而”作“之”,“行”下有“也”字。按《潜夫论·jiāo际篇》,“孔子疾夫言之过其行者”,亦作“之”字。

  阮校是也,“而”当作“之”。朱子曰:

  耻者,不敢尽之意;过者,欲有馀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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